1.
伴随着手机第二次关机铃声响起,乔月把黑屏的手机塞进口袋,看着面前又黑又长的小路深深叹了口气,顺便把沈述陵骂了一百零八遍。
该死的沈述陵,满嘴谎话,那么义正辞严地告诉她,要是不小心迷路了只要跟着月亮走,就能走回家。她七岁的时候信了一次,因为那个时候没脑子。十七岁的时候又信了一次,因为沈述陵进化了,学会用那些她听不懂的地理名词加一些瞎编乱造的理论忽悠她。
“别让我看见你,我以后见你一次,我就……”
乔月咬牙切齿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角处出现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依稀能听见少年们清亮的嗓音。乔月瞳孔一颤,气沉丹田一声吼:“沈述陵!”
“不好!前方有敌人,换道!”
清冽如泉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然后乔月就听见了自行车紧急刹车而在地面摩擦出的尖锐声响。
乔月扔了手里刚买的油就拦过去,不早不晚,正好拦住了沈述陵的车。
少年单脚撑地,精致的五官此刻皱成一团,连眉毛都透露着急躁。
沈述陵双手合十做求饶状。
“姑奶奶,今天真不能带你去玩,我有急事。”他的眼睛一亮,“我回来给你带铁板豆腐行了吧,自己乖乖回家啊。”
乔月没动,一撇嘴差点哭出来:“谁要跟你去玩啊,我出来买桶油就找不着路了,都在这儿迷路转了半个小时,手机还没电了。”
说着乔月就用手拉住沈述陵的车把:“你把我送回去嘛。”
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的,她说话还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沈述陵愣了一下,还没答话前面已经有人在催促了:“你快点!比赛来不及了!”
前面是冤家委屈得通红的眼睛,后面是队友殷切期盼的目光。
十秒钟后沈述陵果断做了一个决定,他往小路尽头一指:“直走左转看见岔路口往东走,然后走五百米左右往西再直走,往南转个弯就到我们小区了,好了拜拜不送。”
没等乔月反应过来,几辆自行车已经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乔月愣了两秒,瘪了嘴,凉风中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显得又可怜又可笑。
“你个浑蛋倒是说前后左右啊!”
2.
“你迷了个路,碰到了真命天子?”
同桌林双一脸不信,于是乔月开始重复她今早的第八次回忆。
乔月面露痴迷,嘴角带笑:“你不知道,当时他出现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就像月亮一样,在我怕得不行的时候跟我说,同学,你没事吧。”
乔月又双手交合撑在下巴上,模拟男生语气:“不要怕,我送你回家。”
说完乔月摆摆手:“沈述陵那家伙跟他没法比。”
这个他,是指十三班的夏沿,昨天晚上乔月迷路的时候就是他带她回家的。
提起沈述陵,乔月又气得牙痒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而又笑了,笑得阴森森的:“这年头真不能做坏事,报应啊,来得太快。”
这个报应,是指沈述陵骑车摔伤了腿。
事故就发生在昨晚,所以乔月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老天爷替她打抱不平了。
所以……在乔月满脸笑意地打算扶沈述陵下楼梯的情况下,沈述陵没敢动。
正是放学时楼梯口最拥挤的时候,沈述陵又往后缩了缩:“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从这楼梯上推下去,正好我腿还受伤了毫无反抗能力,你还能说是我自己摔下去的。”
他一脸悲愤:“狗贼好心计!”
沈述陵此人,长得人模狗样,标致的五官加上毫无瑕疵的皮肤,外加名字常年挂在年级榜前三,只要不说话就是妥妥的小说男主角,可惜长了张嘴。
小时候他惯用这张嘴把家长哄得团团转,长大了更甚,男女老少统统能被他洗脑,唯独在乔月面前。
他不屑哄她,只会气她。
乔月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怎么会呢,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她往后看了一眼:“来,陵陵,不要害羞,你看后面堵了这么多人呢。”
说着乔月就轻车熟路地扶着沈述陵下楼梯,每下一个台阶就在他腰上掐一把,掐着掐着越来越气。
还有天理吗?这小腰,比她的还细。
乔月的手指还在使劲,却蓦地僵住,看向前方的眼睛一亮,随即便松了手向前方挥去。
“夏沿学长!”
夏沿正抱着一叠试卷从老师办公室出来,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一股子书卷气。
他看见乔月笑了一下:“是你啊。”
“那个……昨天晚上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呢。”乔月紧张得抠手指,“我请你吃零食啊,你想吃什么?”
“没关系。”夏沿顿了一下,“不过……你朋友现在是不是更需要你?”
他指了指乔月身后。
“啊?”
乔月身后已经围了一圈人,指着内部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乔月好不容易拨开人群,然后就看见了沈述陵躺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看见乔月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散发了“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气场,指着她颤颤巍巍说出四个字。
“你要负责。”
3.
因为乔月没扶稳让沈述陵摔下楼梯伤情加重这件事,乔月被爸妈拎着耳朵训了好些天:“人家述陵爸妈不在家,他一个人伤这么重,一定照顾不了自己。”
于是乔月担着罪魁祸首的名头,只能不情愿地成了沈述陵受伤期间的小跑腿。
一个课间只有五分钟,乔月飞奔去小超市买来早饭又飞奔上六楼给沈述陵送去后,正好踩着点进班。乔月瘫在椅子上想,这样的日子再持续个半个月她可能命都没了。
为了让沈述陵早点好,乔月可谓是煞费苦心。
砰——
一个汤罐被按在沈述陵的桌上,沈述陵的视线往上,乔月一手拍在汤罐上一手叉腰:“我妈炖的大骨头汤,说是可怜你,赏你的。”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班里没什么人,沈述陵扬眉看了她一眼,眉头一皱就叫了起来:“我这胳膊,使不上劲。”
乔月:“您伤的是腿。”
沈述陵微笑:“腿是骑车伤的,胳膊是滚下楼梯伤的。”
乔月无力反驳,瘪着嘴,嘀嘀咕咕地打开汤罐盖,又毫不温柔地舀了勺汤递到沈述陵嘴边:“喝!”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喂毒药,但偏偏沈述陵乐在其中。
沈述陵喝到一半手机响了,去接电话的时候余光瞥见乔月偷偷朝他这边看,然后喜滋滋地坐在他的位子上,拿起喂过他的勺子好像皱眉犹豫了片刻,就大咧咧地继续舀了一口汤美滋滋地喝着。
沈述陵忍不住扬起嘴角。
“我没事,妈。”沈述陵忍住笑,半晌,咳了一声,“乔月她虽然毛手毛脚的,又不细心……但是……”
沈述陵摸了鼻子,有点别扭:“照顾得还好。”
乔月偷偷摸摸的模样尽数印在沈述陵面前的窗户上,后者下意识地抬手,在窗户里的乔月脑门上弹了一下。
晚上乔月好不容易把沈述陵扶回家,突然想起来他要换的药被自己落学校了。
一想到晚上沈述陵没药换,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家会疼得死去活来。乔月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大晚上披了个外套就出了门,这附近其实没有药店,但学校这会儿都关门了也进不去,没办法,乔月只好去了两条街外的药房买药膏。
乔月回去的时候将近十一点,刚转进一条街,昏黄的路灯“呲”的一声迸溅出火星,瞬间就灭了。
眼前闪了一下后黑暗涌来,乔月被吓得心脏剧烈跳动,下意识就抬头看月亮。
幸好幸好,月亮这么亮……
乔月深呼吸了两下,正要考虑要不要换路走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不是正常走路声,是故意放轻的步子,踩到了易拉罐才被乔月发现了。
像是上万根针同时扎下来,乔月头皮发麻,就连刚刚打算的深呼吸也因为不敢出声还把气吊了起来,寂静中,似乎只能听见自己微不足道的心跳。
乔月故作淡定地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掏手机打给了沈述陵。
一秒,两秒,三秒……
接啊……
乔月的手指都在抖,这短短几秒漫长得犹如一个世纪,最后几秒电话通了,传出的却不是沈述陵的声音。
是沈述陵最要好的同学张越:“喂?乔月?沈哥现在有点事不方便啊,那个……我回头让他给你回电话。”
“哥,啊对,我马上就到了。”乔月的声音有点抖,心已经凉了,“你就在前面啊?我好像看见你了。”
对面有点蒙:“什么前面后面的?”
乔月:“哦,我刚拿去跆拳道馆拿了黑带,教练说我主要学泰拳可惜了。”
“啊?”张越往后看了一眼,沈述陵正在给班花苏酥讲一道数学题,眉目间已经有了不耐烦。
“那个沈哥在给我们班花讲题,大概还得有一会儿,我让他回给你啊。”
那边挂了电话,乔月如同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手里还紧紧攥着刚给沈述陵买的药,此时此刻,觉得烫手得她快要拿不住了。
前面突然钻出来一个身影,从乔月身边跑过。乔月刚要尖叫出声,一个男声出来:“我还以为前面那个女生是你呢,差点认错。”
一男一女在乔月背后拥抱,原来是一对玩闹的情侣。
乔月浑身的劲都卸了下来,整个人靠着墙大口喘着气,腿软得走不了路。
手机上亮起来沈述陵的电话号码,乔月看了一眼,没接。
4.
乔月是在小区门口看见的沈述陵,他浑身的汗,一瘸一拐地往另一个方向跑,看见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乔月,你……”
乔月把药往沈述陵怀里一塞,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在沈述陵的记忆里,乔月从没这样过,她经常生气地骂他,也经常下手没个轻重把他胳膊掐出瘀青。但之前的每一次生气都没有这次这样,让他觉得不知所措。
沈述陵抿了抿嘴唇,跟上去:“乔月,你……你没事吧?”
“好得很。”
乔月的声音淡淡的,轻轻的,但砸在沈述陵心上,仿佛砸出了一个窟窿。他大步上前拉住乔月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
这一看,沈述陵蒙了,乔月红着眼眶,两行泪从眼角留到下巴,被她狠狠一揩。
“没怎么!”乔月突然抬高音调,“你去陪你的班花吧!沈述陵,你就是白眼狼!不靠谱!从小到大我被你坑了多少次,就没有一次长过教训。”
她指着沈述陵怀里的药,越哭越凶:“我有病才大晚上出去给你买药!”
说完乔月一边哭一边走,而沈述陵愣在原地半晌,垂在一侧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了。
他晚上是被张越骗出去的,张越想约苏酥出来玩又没有借口,就说找他补习,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莫名其妙跟苏酥联系到了一起。
就算是这样,沈述陵也觉得自己没救了,他听到张越复述的话后整个人都像被雷劈了一样,停止了思考。
如果乔月这天晚上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手里的药似乎还留有乔月手心里的温度,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攥得多紧才会让温度留了这么久,那她,该有多害怕啊……
他们心照不宣地开始了冷战。
一个不想再接触,另一个是不敢。
这一晃就过了两个月,沈述陵的腿伤早好了,而乔月本来齐肩的头发也能扎起来了,他们还是没再说过一句话。
公开游泳课上,乔月明明知道沈述陵也在,偏偏连看也没看一眼,自顾自地跟伙伴玩水。
张越碰了碰沈述陵的胳膊,往前一指:“沈哥,你看,是三班班花。”
“眼睛太小,圆点好看。”沈述陵随意看了一眼,又放空了自己。
“那个呢,五班班花,眼睛好看!”
“嘴唇薄点好看。”
“那个……”
“鼻梁高点好看。”
张越乐了,指向乔月:“你说的不就是你的小青梅吗?”
沈述陵回过神来,如遭雷劈,瞪大了眼睛看向乔月,又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赶紧把视线收回来,明明是想反驳,但最后梗着脖子吼出来的是:“是又怎样!”
5.
沈述陵那一声吼吸引了泳池旁大多数人的目光。
乔月不自觉看过去,只见沈述陵站在张越面前不知道说些什么胸膛剧烈起伏着,仔细看,好像连耳尖都红了。
沈述陵一对上乔月的目光就赶紧避开,这在乔月看来可就值得寻味了。
还敢瞪她?
虽然是乔月单方面把沈述陵孤立了两个月,但其实她早就消气了。她只是想不通,沈述陵明明也没犯什么大错,也就是因为苏酥错过她的电话而已,但自己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最后她得出总结:积怨已久。
无论是小时候他把她用棉花糖骗出去,最后迷路弄了一身伤,还是经常在她包里放些虫子玩具,把她吓得喘不上气,她好像一次都没找他算过账,这么一想,有气不出果然是会憋出病来的。
乔月没来得及主动跟沈述陵和好,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毕业晚会上的最后一个压轴节目,是夏沿的话剧表演。会场座位有限,一个班就二十张票,不出意外是给前二十名的。而乔月作为特长生,别说前二十名,就连前四十名都难。
乔月要了半个月的票,一张票也没要到,就在考虑高价购买的时候,桌肚里凭空出现了一张票。
乔月什么也没多想,把这一现象称为神迹。
毕业晚会当天,乔月早早地在前排找了个好位子,等到夏沿候场的时候她一眼看见了台下穿着王子服饰的夏沿。
“学长!这儿!”乔月低声喊,但夏沿迟迟没听见。
轮到夏沿上台,乔月在台下看得专注,台上的夏沿就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乔月一心在台上,全然没注意她的后面坐着一个人,像她看着夏沿一样看着她。
节目很快结束,夏沿跟其他演员一起谢幕,乔月这次小幅度挥了挥手,又小声喊了一声:“夏沿学长!这儿!”
而台上的夏沿正侧头在跟身边扮演公主的女生说笑着什么。
“这儿!看这儿!夏沿学长!”
沈述陵看看正在努力招手的乔月,又看看台上的夏沿,也不知道哪来的气直冲脑门,直接吼了出来:“夏沿!”
掌声停了一瞬,夏沿总算朝着乔月的方向看过来,乔月没来得及看是谁喊的,连忙招手,笑着朝夏沿比了个大拇指。
掌声再次响起,沈述陵从侧门默默溜了出去。
他靠在后门后,止不住地深呼吸。
他再次觉得自己有病,帮乔月找票,又偷偷放进她的桌子,还过来为他们牵线搭桥。
哪有什么神迹,只不过是另一个人的小心翼翼。
沈述陵把头后仰靠在墙上,半晌,轻笑出声:“没出息。”
看来他的确病得不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人开始离场沈述陵才反应过来,正要从后门离开,身后蓦地传来他最最熟悉的声音。
“喂,沈述陵。”
乔月的声音里还带着怨气:“我爸妈出差了,我家灯坏好久了,你会不会修嘛?”
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明明生着气却像是在撒娇的音调。
沈述陵慢慢回头,看见都在背对着他往外走的人流里,只有乔月一个人站在原地,像是奔他而来。
那一瞬间,他像是全身血液都倒流了上去,又迅速回温。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6.
“你行不行啊?”
乔月坐在沙发上吃冰激凌做英语卷子,抬头一看沈述陵生疏的动作便满脸怀疑。
沈述陵正在尝试把灯罩盖上,闻言啧了一声,嘀咕:“我的字典里就没有不行两个字。”
一分钟后……
“不行不行,我的腿。”沈述陵俊秀的眉毛皱成山字,朝乔月伸出手,“快扶一把,我腿上伤口拉扯到了。”
“不是都好了吗?”
乔月忙把冰激凌放在桌上,伸手去扶他,肌肤相触的那一刻,沈述陵也不知道怎么了,腿一软,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瞳孔中沈述陵的面孔越来越近,乔月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被压在了沙发上,面前是沈述陵近在咫尺的脸。
本该推开他的,可乔月的目光向下,视线从沈述陵高挺的鼻梁上停留,扫到微抿着的薄唇后,猝然抬头,撞进一双澄澈的眸。
“什么味的?”
清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乔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她云里雾里:“什么……什么味的?”
“冰激凌。”沈述陵缓缓道,“什么味的?”
乔月猛地回过神来,还以为沈述陵是又要用伤口骗她,懊恼地用膝盖撞向沈述陵的小腿,后者倒吸一口凉气。
“真疼啊?”
沈述陵无语:“那要不然呢?”
乔月撇嘴:“狼来了的故事听过吗?谁让你三天两头骗我的。”
“不骗你了。”
乔月没听清:“嗯?”
沈述陵抬头看他,前所未有的认真:“以后不骗你了。”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耳尖微红。她别过脸,嘀咕:“谁信啊……”
说是这么说,见沈述陵还揉着腿,乔月抿了抿唇,去冰箱拿了一盒冰激凌放在他面前:“喏,草莓味的。”
沈述陵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弯了嘴角。
窗外的天空逐渐由雾蓝转变成淡粉。
像极了十几岁的时候最单纯的少年心事。
7.
在旁人看来,沈述陵跟乔月这对冤家是彻底和好了,而且相比之前,现在更像青梅竹马了。
张越揽住沈述陵的脖子,神秘兮兮问:“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你小青梅啊?”
沈述陵一愣,脱口而出:“没有。”
“真没有?”
沈述陵没说话了。
“行了,我就问问。对了下午跟二中那场篮球赛你别忘了,上次因为你腿伤了就重新定了时间。”张越说完又加了一句,“小心点,他们阴得很。”
这场比赛沈述陵本来不想让乔月知道,但没想到比赛刚开始,乔月就兴致勃勃地坐在了场边,那副看热闹的架势堪比村头大妈。
事实上乔月也的确是冲着看沈述陵出丑去的,谁让他竟然吹嘘自己篮球技术出神入化来着。
第一场打得很轻松,但是张越因为体力不支下场换人,正好坐在了乔月旁边。
“来给沈述陵加油的?”
乔月伸出一根手指:“NO,我是来看他出丑的。”
张越愣了一下:“他这场比赛是为你打的?你不知道?”
乔月蒙了。
看她这样子的确是一无所知,张越叹了一口气:“他对你可真好。”
据他所说,三个月前二中这些人来一中打球,正好就是跟沈述陵他们打的,结果打着打着二中的嫌无聊,非要玩“刺激的”,于是打赌谁输了就要去问第一个路过篮球场的女生要联系方式。
那天路过第一个路过篮球场的女生就是乔月。
张越感慨:“我从没见过沈述陵打球那么拼命。”
但还是输了,于是二中篮球队里一个最帅的男生去要了联系方式,之后便是疯狂吹嘘,几乎每次打球都要炫耀上次加的那个女生简直迷上了他。
“有一次他说得太过了,老沈没忍住直接一拳把那人鼻子揍流血了,我们两个人都拉不住他。”张越说,“打了一架双方都不退让,便决定打场比赛。我们赢,二中的就再也别来打球,他们赢,老沈就要道歉。”
乔月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之前的确有人在篮球场边问她要过联系方式,她有点印象,因为对方长得像大耳朵图图。
但问题是……她没给啊!
乔月想想又突然生起气来,沈述陵这个傻子,但凡问她一句也不至于被骗得这么惨。
乔月一气之下站起来,朝着场上喊:“沈述陵!加油!打爆他们!”
场上的沈述陵正要投篮,听见乔月的声音身体一滞。
然后球就被截了。
乔月:“……”
隔着半个球场,她准确无误地看向沈述陵,清晰地看见他弯了嘴角,敏捷地抢回了被夺走的球。
阳光炫目,场上的那人却像身上洒满了阳光,每一个动作都在乔月眼前慢镜头播放。
扑通扑通——
乔月按着胸膛,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那小子,有点帅……
8.
因为拉的比分太大,对方输得很彻底,结束哨吹响的那一刻,乔月迫不及待就要冲上去,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张越很是嫉妒:“我就说苏酥对他和别人不一样,唉,你哥人气真高。”
场上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小巧又可爱的女孩正红着脸在给沈述陵递水,沈述陵接没接乔月没注意看。
“哥?”
她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可惜张越没听出来:“说起来我之前还以为老沈喜欢你来着,后来他说不是,果然从小到大见过对方那么多糗事怎么可能动心,你看我们班苏酥,他应该就喜欢……哎,你去哪儿?”
乔月头也不回,走得利落干脆。但就是因为太干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她的心虚。
很久很久以后,乔月才明白,十几岁的年纪都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动,不管是她还是沈述陵都选择把心意藏了起来。
最美好的年纪生出的喜欢,他们却羞于让任何人知晓。
只是乔月藏真心的技术太差,于是选择另外一种错误方式来蒙蔽别人的眼睛。
“我想高考结束就跟夏沿学长表白。”她在沈述陵面前昂着头,似乎这样就能多一点底气,“他考上了A大,以我的成绩,考A大美术系完全可以。”
对面的沈述陵半晌没说话。
教室里安静得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沈述陵坐在位子上低着头,放在桌上的手慢慢缩紧了。
他突然笑了一声:“又开玩笑,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他明明是笑着的,声音却在抖。
“没开玩笑啊。”乔月往冒着烟的火上又浇了点油,“夏沿学长温柔又帅气,他挺好的。”
她偷偷去瞥沈述陵的表情,从她的角度看,沈述陵眼睫低垂看不清神色,但唇紧紧抿着。
乔月扶着桌边的手关节泛白。
她等沈述陵一句话等了好久,等来了一句“哦”。
如果不是那句话太难说,那就是沈述陵压根不想说。
9.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据张越说,沈述陵没到高考可能就学傻了,因为他太拼了,上次月考直接在考场流了鼻血。
这些乔月统统不知道,因为沈述陵不理她了。
这次跟上次又不一样,这一次乔月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弄丢了什么,这种心脏突然空了一块的感觉,太疼了。
六月份校园里的合欢花开的时候,迎来了这一年的高考。
匆匆忙忙地考,匆匆忙忙地结束,直到成绩公布,沈述陵才出现在乔月面前,只是令乔月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眼眶发红,带着匪气。
他说:“乔月,我没达到A大的分数线,你等我,我复读,我去找你。”
他停顿了半晌,又道:“你能不能,别那么快跟夏沿表白,你能不能,等等我。”
后一句话,乔月听出了点哭腔。
纵使心里已经紧张得不像话,乔月还是故作淡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我今天约好跟夏沿学长见面了,我不能毁约。”
沈述陵这才发现乔月是精心打扮过的。
他愣住了。
乔月从他身旁过,轻咳了一声:“不过你等我回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沈述陵大概能猜到乔月想说什么话,无疑是告白成功劝他死心,要么是继续当好朋友。
可他不想当朋友。
乔月离开后,沈述陵干脆就坐在单元楼门口,看着天空逐渐昏黄,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他们七岁认识,乔月一家搬来的时候他已经是这一片的孩子王了,他还记得那一天,奶奶把乔月拉过来说这是新邻居,以后要一起好好玩。
正在翻墙的沈述陵愣住了,小乔月仰头看他,长长的睫毛眨啊眨,活像一只会动的洋娃娃。
他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人,他们幼儿园最漂亮的女生都没她漂亮。
“小陵?愣着干什么?下来带妹妹玩啊。”
一块儿玩……
沈述陵人生中的第一次害羞就是乔月对他笑了一下,当时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他指着乔月说:“你怎么没有大门牙啊。”
刚刚换牙的乔月号啕大哭。
那大概是沈述陵这辈子犯的第一不可饶恕的错误,直接让一对青梅竹马变成了冤家。
再后来,他想跟乔月一起玩,便用自己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了一朵棉花糖,说要在后街送给她。
乔月不认识路,不仅在后街迷了路,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一天沈述陵小小的一个人在街道找了好久,因为摔倒裤子磨烂了,棉花糖也不能吃了,但找到乔月的那一刻,小孩莫名笑了出来,眼泪挂了一脸。
那天晚上,沈述陵背着乔月,跟她说:“以后啊,你要是再迷路,你就看月亮,月亮会带你回家的。”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这个画面,沈述陵一记就记了许多年。
他记得,好像是又一次吵闹,乔月说他:“沈述陵,你就是国家一级抬杠运动员,外加退堂鼓表演艺术家。”
沈述陵突然笑了,乔月一语成谶,他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胆小鬼,从小到大都是。
直到乔月说自己要跟夏沿表白,沈述陵溺在了名为危机感的海水里,一发不可收拾。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他的小月亮,怎么能照着别人呢。
10.
乔月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月光把沈述陵的身影拉得很长。
看见乔月回来,沈述陵立刻站起来,结果因为坐时间太长踉跄了一下,他什么也不敢问,只看见乔月皱着眉,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他拒绝你了?”沈述陵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便有无名火直冲到了脑门。
“他竟然敢拒绝你!他凭什么拒绝你啊!我都不……”
乔月偷偷弯了嘴角,沈述陵“舍得”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
乔月好整以暇地看着沈述陵,眼神里藏着狡黠:“我就是听说了一件事,听说你腿受伤那晚,是为了回去护送我回家,才在路上摔了的?”
沈述陵抓了抓头发,移开视线,本想习惯性打个幌子糊弄过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看了过来。
“是。”
他说:“我担心你,所以回去送你,我怕你被骗,所以跟二中那些人约了比赛,我怕你受伤,所以等到现在。”
“你还不明白吗?”
他一步步靠近,等乔月回过神来才恍然意识到,小时候那个讨厌鬼已经不知不觉长这么高了。
“记得我小时候跟你说过吗?如果找不到路了就看月亮,它会带你回家。”沈述陵的喉结滚动,声音越来越低,“以后我做你的月亮,不管我在哪儿,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带你回家!”
他不想再口是心非了,有的时候真心藏久了,会蒙上一层看不清的东西,都看不清,谁又会信呢。
乔月眨了眨眼睛,倏地笑了:“没想到,我只不过是跟学长告个别,回来就多了个男朋友。”
沈述陵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乔月等沈述陵这句话,等得可真不容易。
张越后来又找过她,说沈述陵拒绝了苏酥,他明明就是喜欢她。连局外人夏沿也说:“你身边那个男生,对你不一样。”
她只摇头,说:“我要他自己说。”
乔月知道沈述陵是个别扭的人,但她也知道,他很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所以她敢等。
乔月连连摇头:“可惜这个男朋友的耳朵还不好使。”
又安静了很久很久,传来沈述陵的一声颤音:“哦。”
“你不知道说‘哦’是一种冷暴力吗?”
“……”
“而且性质恶劣,构成了家暴!”
“那你告我吧,我这辈子都赔给你。”
“好呀。”
好在,他的小月亮只是短暂地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