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白双双说,梁望舒来画室了。
“来了直奔二楼,两条长椅并在一起,裹着毯子、躺下便睡。哦,还照例戴着他那个红小豆的眼罩。”白双双压低声音,小声吐槽,“你说,他是不是把画室当成青年旅社了?”
贝黎昕正在削铅笔,听了这话,手指僵了僵。
“他不是把画室当成青年旅社……”
这个世界仿佛都是他的旅社!
【一】
这天画人像,模特是画室老师那个来给他送泡菜的丈母娘。
她老人家做梦也没想到,不仅泡菜坛子留下了,自己也被留下了……而且还不让动。
老年人面部轮廓深,饱经风霜的褶皱似百年古树的年轮。老师说,这样的模特,最锻炼人。贝黎昕认真作画,恍然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懒洋洋地拖着长音,像是还没睡醒的呓语。
她抬头,看到了扒在二楼栏杆上的梁望舒。
他裹着毯子,把自己卷成一个球。红小豆的眼罩被他推到额头,远远看着,歪歪扭扭。他肤色偏白,配合着那双恹恹的眼,看起来着实有几分病态。但不可否认,这张脸是好看的。
“我渴了。”梁望舒打着呵欠,懒洋洋道。
贝黎昕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所以呢?”
梁望舒说:“去帮我买可乐。”
说完,他直起身子,裹着毛毯晃晃悠悠地躺回他的椅子。贝黎昕视线受阻,看不到他躺下去的画面,但她想象得到。像下了锅的咸鱼、沙滩上晒肚皮的海豹,再加上那个红小豆的眼罩,饶是她脾气比羊驼还好,也想烧锅把这货炖了。
因为不能当真炖了梁望舒,贝黎昕只得放下挽起的袖口去给他买可乐。她存了报复的缺德心思,对可乐进行了“喝前摇一摇”。
贝黎昕回了画室,上了二楼,在角落里找到了睡成一条的梁望舒。
她用可乐瓶子戳了戳梁望舒。
他没摘眼罩,伸手胡乱抓了一通空气。贝黎昕耐着性子把可乐瓶子塞进他手里,转身正要走时,却又被他叫住了。他说:“我要喝凉的。”
贝黎昕咬牙微笑:“你别太过分。”
梁望舒懒懒打了个呵欠,不再说话。
因为戴了眼罩,所以贝黎昕也分辨不出他是真睡还是假寐。但这游刃有余的态度委实惹恼了她,为此,她认为自己在新买的可乐里掺泻药也不算什么缺德之举。
可惜,梁望舒再一次在看都没看的情况下提出异议:“我要喝百事。”
贝黎昕跑了四五次超市,才满足了他的需求。这次她没敢再起幺蛾子,规规矩矩把冰镇可乐交给他。
梁望舒摘下眼罩,然后露着虎牙似笑非笑道:“你应该知道吧,大幅度振动会破坏二氧化碳与水分子之间的作用力,溶于可乐的二氧化碳会大量溢出,可乐瓶内气体压力会在瞬间上升。”
“……”贝黎昕抽了抽眉毛,“说人话。”
梁望舒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被摇晃过的可乐瓶是硬的,能摸出来。拧开过瓶口痕迹很明显,除非我是傻子才会喝。你这智商,啧啧,还是做个好人吧。”
贝黎昕:“……”
好想抽他!
【二】
贝黎昕完美的人生计划里是没有梁望舒的。
即便二人同校、同班、同画室,但从入学至今将近一年的时间中,总共说过的话绝对不超过十句。而其中“梁望舒,某某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找他”占比高达百分之八十。
被誉为“镇校之宝”、连大头照都要被印在新一年招生简章上的贝黎昕,对待问题少年梁望舒的态度用四个字便能概括——敬而远之。
可惜,孽缘这种东西,躲不掉。
事情大抵可以追溯到一个星期以前,已经毕业了的高三学长林安突然捧着玫瑰花单膝跪在贝黎昕面前,然后面红耳赤同她说了好多掏心窝子的话。诸如“学妹,你夸过我弹钢琴的手指修长好看”“学妹,你说过我打篮球的样子英姿飒爽”“学妹,你说过我的梦想很伟大,你觉得想要当兽医的男生都很善良”……
这些话她都说过,但应该并不是林安理解的这种意思。
贝黎昕十分委婉地拒绝了足足半小时,才成功将人劝退。林安临走前还神情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信誓旦旦道:“学妹,我理解你现在想要认真学习的心情。你放心,区区两年而已,我一定会在A大等你!”
贝黎昕笑着道:“谢谢学长理解,您值得更好的。”
终于送走了林安,贝黎昕的脸瞬间便垮了下来。她进了空无一人的档案室,抽出湿纸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指。她皱着眉,破口骂道:“会打篮球就觉得自己是奥尼尔,会弹钢琴就把自己当成坂本龙一。不过随便恭维两句场面话,竟然全部当真了。”
骂完了,舒坦了。贝黎昕将湿巾丢进垃圾桶,转而揉了揉垮下去的脸。她像捏黏土人般将嘴角调整回自己的招牌笑,然后捋着书架往里走。
她本意是按老师吩咐去找教师备课材料的,谁料竟把在这里偷懒的梁望舒找了出来——他戴着自己“本体”的红小豆眼罩,躺在长椅上。身材颀长,姿态慵懒,像一只在火炉前伸懒腰的猫。
贝黎昕被吓得漏了一拍心跳。
她第一次这样关心一个男生是在真睡还是假寐。
如果梁望舒是真睡,那他什么都没听到,万事大吉。
如果梁望舒已经醒了,那就意味着他听到了她刚刚发表的那段激昂陈词。
虽未身处娱乐圈,但贝黎昕经营“对所有会呼吸生物都保持足够耐心且从不会发脾气”的仙女人设已经十多年了,就这样塌了,她实在是不甘心。
正当贝黎昕纠结该如何试探梁望舒是“醒着”还是“睡着”时,梁望舒已经伸着懒腰坐了起来。他将眼罩推到头顶,露出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贝黎昕不确定他有没有看着自己,但她确确实实听到他对自己说:“不用怀疑,我全部听到了。”
贝黎昕的心跳,又被吓得漏掉了一拍。
她勉强笑道:“能麻烦您忘掉吗?”
“不能。”他回答得没有一点犹豫,“又不是英语单词,哪能说忘就忘?”
贝黎昕继续微笑:“那可以麻烦您把刚刚那段记忆通通烂在肚子里吗?”
“不能。”梁望舒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又不是食堂的面包,哪能说烂就烂?”
贝黎昕抽了抽眉毛,努力笑着问道:“请问,您是杠精吗?”
“你也真是够笨的。”梁望舒托着下巴,倚在身边的桌子上,“刚刚那些话,即便我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呢?您平时人设经营得那么好,我空口白牙,无凭无据。”
虽然他字里行间满是嘲讽,但的确很有道理。
贝黎昕放了心,脸上的笑容都跟着柔和了不少。
“所以为了有凭有据,我特意录了像。”梁望舒拿出手机,翻找出录像,调转屏幕给贝黎昕看,“特意给你开了美颜,你看看,这个像素是不是还可以?”
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贝黎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天真烂漫的高中岁月里被一个戴着红小豆眼罩的奇葩威胁了。
二人十分默契且友好的达成共识——自此以后,贝黎昕要把梁望舒当作大哥一般尊敬!
贝黎昕在心底白白眼翻出天际:呵,中二病!
【三】
因为与梁望舒的生活轨迹从平行线变成了交叉线,贝黎昕近来感觉很上火。具体表现为:额头长痘,口腔溃疡,脾气暴躁。
她请假去买药。
含有酒精的药剂喷在口中的溃疡处,疼得贝黎昕蹲在地上抽成一团,像一坨毛线。眼泪生理性地往下落,让她看起来很委屈,就像彩票中了大奖结果错过了兑奖日期。
梁望舒正巧从药店门前经过,好巧不巧地见到了贝黎昕这副倒霉样。
他看着她,充满同情。
她看着他,可怜兮兮。
然后,梁望舒掏出手机,连着拍了好几张贝黎昕哭成兔子的囧相。
贝黎昕一脸问号。这是人办的事?
贝黎昕冲出药店,龇牙咧嘴地去抢手机。梁望舒没跑,懒懒站在那里,无比散漫地把手机举过头顶。贝黎昕急得跟袋鼠似的又蹦又跳,就是够不着。
等她累了,梁望舒才慢条斯理地张了嘴:“如果你答应我不抢了,我可以给你看看成品图。”
左右也抢不过的贝黎昕坦然接受这个提议。
世上有比直男给你拍照更恐怖的事情吗?有,那就是直男故意给自己拍丑照。
梁望舒看着照片,皱眉,若有所思:“我忘记开美颜了。”
“你相信我,这绝对不是区区一个美颜滤镜可以解决的问题……”贝黎昕有气无力,“我觉得我这几张照片的肖像权可能会侵犯到你的手机,要不,还是删了吧。”
梁望舒大方道:“放心吧,我手机说了,它不会告你的。”
贝黎昕气到咬牙:“我求你,删了吧!”
贝黎昕情绪激动,扯动嘴里的伤口,眼睛又红了。她灵机一动,顺势装腔作势哭唧唧:“哪里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贝黎昕自认她哭出了三分委屈、三分造作还有四分的楚楚动人。这是非常手段,可谓百试百灵。即便使用对象是梁望舒这种“不是人”的选手,此时也是眉心紧皱,动了恻隐之心。
他服软了,别扭哄道:“你别哭了……”
贝黎昕趁热打铁,哭得越发歇斯底里。
梁望舒耸肩,反手便将手机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这一扔,直接把贝黎昕扔蒙了:“大哥,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而且,如果这手机被路人捡到,视频和照片显然还有外泄的可能。为求长治久安,贝黎昕豁出去了。她挽起袖子、捂着鼻子,伸手去把手机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
等等,为什么她捡出来的是一部老人机?
“你手里拿着的那个,是我妈买给我戒网瘾的。”梁望舒在一旁摇晃着手里的智能机,贱嗖嗖地道,“存了你视频和丑照的手机,我怎么可能舍得扔呢?”
如果把梁望舒当作一道阅读理解,那出题人所出的第一道题一定是“请分析文中人物的行为逻辑,具体阐述,他为何会有以上行为”。结合上下文,结合文章背景,再结合人物心理。贝黎昕由衷地问道:“梁望舒,我以前……得罪过你吗?”
“嗯,得罪过。”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贝黎昕彻底凌乱了……
她认真反思后,小心翼翼问道:“什……什么时候?”
“就是你在档案室骂人那天。”梁望舒叹着气,“我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就那么被你被吵醒了。”
贝黎昕找到了阅读理解的准确答案:这货,有病。
【四】
贝黎昕下午回到画室,仍在冥思苦想——自己究竟何时得罪了梁望舒?
“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
听到有人关心自己,以为是白双双的贝黎昕下意识答了句“没什么事”。等她意识到声音不对扭头去看时,这才发现身边白双双的位子已经被梁望舒占据。
贝黎昕清楚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肝颤了颤。
梁望舒用铅笔在画纸上勾勒。他叹气道:“你的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我瞧着,已经绿了。”
贝黎昕感觉他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客气,现在自己的脸色,应该是已经黑了。
梁望舒说,他下楼是为了画画。画室人多,没有位子。正巧这天白双双被老师抓到前面做模特,他就直接坐过来了。
这番解释,他说得坦然,贝黎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沉默了五分钟,才终于找到问题的漏洞。
“画室对你来说不是青年旅社吗?你画什么画?”
梁望舒侧身看着她,皱眉,眼睛里写满迷惑。
他认真道:“我对画画,充满热爱。”
贝黎昕:“……”
她怀疑梁望舒理解错了她的病,她只是口腔溃疡……并不是脑子溃疡,可正是因为脑子没有溃疡,她才不能和梁望舒继续争吵下去。因为她虽然很正常,但梁望舒脑子有溃疡。
这脑筋急转弯一样的逻辑在贝黎昕脑海中久久徘徊不去,直到她画出白双双的基本轮廓,梁望舒那贱兮兮的表情依旧没能绕出她的脑海。
梁望舒伸腿,踢了踢贝黎昕的凳子。
他说:“我渴了。”
贝黎昕没好气地瞪了梁望舒一眼,目光正巧落在他的画板上。画纸上的少女娇俏美颜,虽只是一张静态的素描画,偏偏就能看出这少女的两幅面孔来。微笑的公主面具下藏着一颗反派后妈的心,这姑娘在作画人心中,怕不是一杯顶级绿茶。
贝黎昕勉强笑着问道:“今天模特是白双双,你画我做什么?”
梁望舒神色平淡:“你猜。”
哦,反正不是暗恋她。
贝黎昕盯着那幅画,突然想起,梁望舒为何可以如此狂妄。因为他是“天才”,一个让画室老师亲口说出,只要他肯来,不用学费、不用上课,只要在画室挂名艺考就可以任其为所欲为的天才。
“为所欲为”说得到底夸张了些,准确来讲,是二楼让他为所欲为。
对于大部分艺考生来说,特长都属于无奈之举。因为文化课成绩不好,又想上一所比较好的大学,那么就还有艺考这条路可以走。
但梁望舒不同,他走这条路纯粹是因为这是一条为他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但他太浑了,浑到贝黎昕几乎忘了,当初她一个文化课成绩年级前三的选手之所以选择成为美术生,就是因为梁望舒。
“我渴了。”梁望舒又抬腿踹了踹贝黎昕的凳子。
贝黎昕被他从回忆拉扯回来,恍然道:“要喝什么?我去给你买。”
“咖啡,不加糖。”
贝黎昕听了也没什么异议,转身准备出门。
梁望舒突然伸手把她抓了回来。
他笑了笑:“我突然发现,你这个人,虽然虚伪又做作,但还挺有意思的。看着这么傻,学习成绩还那么好……平时一定很辛苦吧?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夸你呢,走心的。”
贝黎昕:“嗯???”
——你们城里人都这么夸人的?
【五】
“这孩子真漂亮!”
“才七岁,芭蕾舞就跳得这么好了,以后小昕要做舞蹈家吗?”
“原来小昕还会弹钢琴啊,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好孩子。”
“小昕又考了第一名?这么优秀的孩子,一定是个天才吧。”
这些话,贝黎昕听了十多年。听得太多,以至于信以为真。当她意识到自己并非天才、凡事也需努力时,却早已习惯天才光环带来的骄傲。为维持这份骄傲,她愿意付出比别人多数倍的努力。
贝黎昕为了自己的骄傲,可以将所有事情都做到做好。
然后,梁望舒的出现,让贝黎昕多少现了原型。
那是一次中小学生绘画大赛,贝黎昕被老师抓了壮丁。她谦虚地说自己只学过一年,怕是不能取得很好的名次。实际上却为这比赛,夜夜熬到凌晨。
贝黎昕画得是“实验犬”,因为偶然见过,所以心有触动。她希望可以在自己夺得好名次的同时,让人们注意到这群小家伙为医学、科学做出的贡献。
作品上交时,贝黎昕自信满满。因为与强制自己跳得芭蕾不同,她自认在绘画方面还算有天分。可名次出来,她却屈居第二。
面对老师的表扬与同学的称赞,贝黎昕微笑着表达出她的谢意与谦逊。回家后,她却忍不住掰铅笔泄愤。
近乎病态的胜负欲让贝黎昕辗转亲眼看到第一名的画作,缺少了摄像机的锐化,那幅画,简直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山川恢宏,溪水流淌。贝黎昕看得到作画人心胸的开阔。
她舔着嘴唇,突然觉得自己的胜负欲无聊到只有四个字便可以概括——小肚鸡肠。
但她忘不了那幅画,更忘不掉其左下角的签名。
梁望舒,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他应该是,像月亮一样皎洁的男孩子。
当然,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
贝黎昕也想画出那样的画,她开始夜以继日的练习。从前只要努力,什么她都做得到。可这次,她却碰了壁。
梁望舒的画是横在她面前的山川大河,她不搞一艘泰坦尼克号怕是游不过去。哦,泰坦尼克已经沉没了。
贝黎昕烦躁到掰折数不清的铅笔,但从未想过要放弃。中考结束后,画室的老师向她抛出橄榄枝:“升入高中后,有没有考虑过成为美术生?或许走艺考有些浪费你的文化课成绩,但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贝黎昕有些犹豫。她突然看到老师手里的画,一张特意用画框裱起来的油画。画得内容是一只笼子里的比格犬,大耳朵大眼睛,表情格外温顺。
画作的左下角,龙飞凤舞签着“梁望舒”的名字。
贝黎昕下意识问道:“这个人……要来我们画室吗?”
“是,中考美术联考的省状元,被我连哄带骗地拐来了!”老师扬扬得意后又忍不住抱怨道,“可惜,性格不太好搞。”
为了能和这个人待在相同的画室,为了能在升入高中后名正言顺的继续学习画画,贝黎昕接受了老师的提议。
妈妈说:“你自己要走的路,你当然可以自己选。既然喜欢,那就去做。”
彼时,贝黎昕斗志昂扬,她认为只要超过梁望舒,自己就能成为弗里达·卡萝。
一月后,高一新生报到。坐在角落里的男生缓缓起身做自我介绍,只有简单一句话。他说:“我叫梁望舒。”
贝黎昕看过去,心跳加速。
他们不止同画室,竟然还是同班同学。
又过了一个星期,梁望舒在校内火了。这是一个名字与性格完全割裂的奇男子,在认识他以前,贝黎昕从未想过会有高一新生在入校不足一星期的时间点,摘了教导主任的假发,然后玩了一招高空抛物。教导主任下意识去追,没来得及,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假发掉进了荷花池子里。
初秋的风吹过,他老人家额顶几缕秀发贫弱似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梁望舒上前,拍了拍教导主任的肩:“别生气,我这就去写检讨。”
这认错服软的态度,好得跟古时候战败国似的。
主任原谅了他,前提是他写了一万字的检讨,打扫了整个学校的男厕所。
贝黎昕面无表情地吃完这个瓜,转而微笑着默默在心底发誓:“我打死都不会说此人一度是我前行路上的灯塔。”
如今想想,呵,灯塔?他怕不是个塔吊吧!
【六】
贝黎昕问梁望舒,如何才能画出他那样的作品。
梁望舒看着贝黎昕,按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首先,你得做个好人。”
贝黎昕想抽他。
梁望舒双手插兜,一派大佬之相:“其次,你需要有一颗不这么笨的脑子。”
贝黎昕攥起拳头,开始挽袖子。但她最终还是忍下暴揍梁望舒一顿的冲动,百忍成钢,千忍成龟。这忍者神龟,她贝黎昕当定了!
虽然视频在梁望舒手中始终是个定时炸弹,但贝黎昕莫名觉得,梁同学做不出揭她老底这种缺德事。她在早自习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无意识走了神。所以在突然听到梁望舒举手大喊“老师,我想和贝黎昕做同桌,让她带领我好好学习”时,她手中的笔比她反应要快,直接掉在地上,滚了好远。
班主任大概是怕梁望舒也薅他假发,所以答应得很迅速。
贝黎昕和她的现任同桌面面相觑,然后恋恋不舍给了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
下课后,老师特意找贝黎昕谈话:“老师相信你,无论对方是谁,都能友好相处的。”
“梁望舒在我这儿有个小名,叫例外。”贝黎昕小声嘟囔道。
贝黎昕的脸垮掉了,像一块煮化了的年糕。梁望舒坐在她身边,哼着童谣,心情很好。
四下无人,贝黎昕咬牙问道:“你是故意坐过来给我添堵的吗?”
梁望舒耸肩,不置可否。
他大概只是单纯地在欣赏她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与梁望舒同桌一个星期,贝黎昕感觉自己精神衰弱到黑眼圈赛熊猫。反观梁望舒,精神得像夜里的猫。他甚至愿意在上课时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然后在受到老师表扬后,大言不惭道:“都是我同桌教得好!”
老师微微一笑:“继续保持。”
突然被CUE(点)到的贝黎昕努力微笑,她咬牙问他:“我教你什么了?”
“艺术。”梁望舒撑着下巴,懒懒道,“面具的雕刻及其永久性佩戴方式。”
这不就变着法地骂她戴着面具做人,两面三刀吗?
“你对我有误会。”贝黎昕心平气和,“如果你遇到林安……你也会生气的。”
她正要详细介绍事情的起因、经过、高潮、结果,却见梁望舒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他说:“我会直接让他闭嘴的。”
——好吧,你赢了。
【七】
贝黎昕独自走在周末的公园小路上。
中午,太阳足得像微波炉,路上行人少得可怜。贝黎昕感觉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她回头,没看到人。低头,看到一只正在扒自己裤脚的比格犬。
这狗不太聪明的样子,对着她的裤脚连啃带咬了一分钟,然后直接趴在了她的脚面上。
贝黎昕坦然接受自己可能是被狗碰瓷了的现实。
她蹲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发现狗子的爪子受了伤……所以,它是求救的?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她说完,直接将狗子抱进怀里。
然后,她见到了梁望舒。
他这天很精神,满头大汗,像是个青春正好的运动少年……虽然他本身就是青春正好的年纪。
贝黎昕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狗子倒是先激动地嗷嗷叫了两声。她眉心微皱,嘴角上挑,然后坏笑着问道:“哟,您家的狗?”
梁望舒点了点头……这姿态,贝黎昕竟然觉得可以用乖巧来形容。
贝黎昕抱着狗,后退一步。
她说:“你把视频删了,我就把它还给你。”
梁望舒皱眉后转又笑出声来:“不然呢?你要取它狗命吗?”
“你猜!”贝黎昕说完这话,转身就跑,留下梁望舒和他的一脑袋问号。
他追上去,为了将就贝黎昕抱狗跑的速度,还得故意放缓步调,与她并排。
“来人啊,这里有偷狗贼啊。”梁望舒用不咸不淡、不轻不重的语气敷衍地喊了两声,果然,一个吃瓜的路人都没有看过来。
梁望舒叹了口气,口气略显妥协:“你准备抱着我家布丁去哪儿?”
“主人欠下的债,狗子来还。”贝黎昕笑成了后妈脸,“你不删视频,受苦的就是你家布丁。”
他斜眼瞧着贝黎昕,发自肺腑地道:“贝黎昕,中二是病,得治。”
贝黎昕反唇相讥:“呵,彼此彼此。”
【八】
因为主人不肯配合“绑架者”,布丁此时正在经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它被宠物医生按在台子上,给爪子的伤口消毒。贝黎昕看着都觉得疼,可布丁竟然相当配合。
贝黎昕歪头问梁望舒:“你家这狗,怎么训的?”
梁望舒淡淡道:“它在被领养之前,是实验犬。”
贝黎昕是了解“实验犬”的。
气氛被拉入略显矫情的伤感之中,贝黎昕伸手摸了摸布丁的狗头,感叹道:“真可怜,好不容易离开了实验室,还摊上了你这么个主人。”
梁望舒瞪了她一眼。
他抱着肩膀,冷飕飕道:“那个视频,我早就删了。”
贝黎昕有些没反应过来:“早就删了?”
“废话,我留着做什么?占内存吗?”
“小仙女”人设尚未崩塌,贝黎昕开心地笑成了花。
梁望舒对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开开心心做自己不好吗?”
“我这样挺开心的。”贝黎昕捧着脸颊,大尾巴狼似的,扬扬得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不也没嫌弃你仗着自己是天才,每天过得跟个二世祖似的?”
“你很嫌弃,你只是没有直接说出来而已。”
哦,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医生在给布丁的爪子包扎,顺便说了一下饲养退役实验犬的注意事项。梁望舒财大气粗:“来都来了,麻烦医生帮它再做一下全身检查。”
他们两位“家长”等在外面。
梁望舒先开了口,态度是难得的认真:“你的画有自己的特点,没必要去追求别人的画风。”
他见过她的画,在一次比赛上。他第一,她第二。他没太看得起所谓的中小学生比赛,随便交了一幅山水画便当是应付老师了。比赛结果出来,他的第一名在意料之中。
他在老师的碎碎念中看到了第二名的作品,一只跟在医生身后走向实验室的比格犬,摇晃着大耳朵,明明已是瘦骨嶙峋,却仍旧对实验员充满信任。
梁望舒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但当晚,他就去百度了实验犬。
不知为何,贝黎昕的画触动了他的心。
没过多久,他就和父母商议,领养了退役的实验犬“布丁”。
一次偶然的机会,贝黎昕所在画室的老师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稍加犹豫,便答应了。
他想见她。
可惜,过于努力的贝黎昕像太阳一样耀眼且无趣。她的画也一样,一味追求大气,不再能触动他。直到档案室内“偶遇”,被吵醒的梁望舒突然觉得,贝黎昕这人果然很有趣。
“我喜欢你的画。”梁望舒别扭道,“能触动人心。”
“我也喜欢你的画。”贝黎昕坦然,“一度让我以为你是一个洒脱的人。”
梁望舒歪头:“我不是吗?”
——哦,好吧,你是。
贝黎昕笑了笑:“我们似乎意外地很合拍?”
这一次,梁望舒没和她唱反调。但语气还是很欠揍:“想不到,与我关系最合拍的,竟然是你这个两面三刀的。”
“放心,以后对你,我一定全部说实话。”贝黎昕掐着腰,一字一顿道,“梁望舒,你真的很欠揍!”
“哦,是吗?”他挑眉浅笑,“还好你打不过我。”
【尾声】
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贝黎昕见到了梁望舒。
因为报考前商量过,所以看到相同学校的通知书后,贝黎昕并没有觉得很意外。
梁望舒牵着布丁,四处看了一圈后,凑到贝黎昕耳边,问道:“林安没来吗?”
“他来做什么?”
“诉说爱意。”
贝黎昕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梁望舒吐槽:“请不要疏忽你的表情管理。”
贝黎昕把白眼翻得又丑又不耐烦:“有什么好注意的?我什么表情你没见过?”
“那这机会还是我自己把握吧。”梁望舒伸手,拉住少女的手肘,“贝黎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从此以后,我画风景,你画狗,我们打遍画坛无敌手。”
这……是表白吗?
如此清新脱俗,贝黎昕觉得自己是一定要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