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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幸福

时间:2024-06-02    来源:馨文居    作者: 小 七  阅读:

  从绿色中获取生命能量

  初春的湿草闪闪发光,北飞的大雁划过清澈的天空。在这样的天气里,单单是呼吸这新鲜的春天气息,就足以让你心旷神怡。

  远处山顶的积雪,在大自然最可贵的阳光下一点点融化,顺着长出深绿色苔藓的岩石缝隙,汇集成一条小溪。一股复苏的力量,通过雪水的流淌,引爆了山坡上每条树梢、每根草尖、每株山花的生命能量。积雪的融化,让土地柔软起来。站在上面,感觉地面会略微下陷。

  草地的常住民,那些土灰色的蜥蜴,平展展趴在石头上晒太阳。扶着铁铲,在春日暖阳下仰望无休止蓝色天空的我,似乎也感觉到体内的绿色引线被燃爆,仿佛被大自然注射了一针兴奋剂。涌动的水流声、拂面的微风让我长舒一口气——哦,又迎来一个春天!

  一个人能拥有这么多幸福吗?我默默地问自己。恶魔会不会再次突然降临,收回我的健康、快乐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呢?有如此想法,是不是因为那道旧伤仍令我忧心忡忡、惶恐不安?父亲在六年前寒冷的冬季去世。葬礼那天,天空飘着雪团。最后抚摸父亲的脸时,已经像冰块,刺痛我的心脏。父亲在时,我们迎接春天的节日,过得美好而精致。尤其小的时候更是幸福。父亲去世之后的这几年,我很孤独。其中一个冬季,每天我在风雪中走很远的路去看望父亲,心情十分落寞。尽管如此,春天一到,快乐如同一股原始的动力,总能流至我心灵深处。

  三月中旬,积雪刚开始融化时,我已经在屋后的山坡上溜达了,看看能否开辟出地方来种植蔬菜。有一回,我想要去更深一些的灌木丛中探地,突然跑出两只鹌鹑。原来它们在灌木丛中做了窝,正在孵蛋的时候,我闯了进来。“抱歉!抱歉!”我急忙道歉,退出它们的领地。在我们这样的原始草场,要时刻遵守大自然的规矩,毕竟万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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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进入四月,时间正是时候。我打算大干一场,打造出一个生机勃勃、富有生命的小菜园。尽管仍有可能降温,但我克制不住种菜的冲动,我希望住在城里的每一位朋友,都能吃上我亲手种的蔬菜。

  阿尔泰山真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所在。这个地域就石头形成的整体而言,在看似荒凉的石头滩上,随时可以发现火成岩、沉积岩或者是变质岩,经亿万年风吹日晒形成的石块。这就导致了这一片的土质不一,有沙土、黏土、耐火泥土还有鹅卵石和花岗岩板。就像现在,它们统统集中在我脚下这块不到两亩的土地上,看着就叫人头大。

  我用十字镐把杂草连根刨起,用手把大石头挪开,将挑出的小石头铺了一条通往菜地的蜿蜒小径。一个星期的持续劳作之后,终于将土松好。妈妈自然非常高兴:“再弄一小块地出来,撒点去年收集的太阳花种子。”她指指窗前的那块地:“就在那儿,夏天的时候,黄的、红的、白的,还有紫的花儿,开得热热闹闹。从窗口探头出去,就能看到,实在是好啊。”

  我挠挠头,毕竟妈妈指定的地方是一片结结实实的石滩地。看着妈妈向往美好日子的笑容,我赶紧去邻居家借来撬棍,心想一定要让她满意。

  我把撬棍插入石头缝里,刨松坚硬的地表,刚刚挖了不到铁铲深时,发现鹅卵石之间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一闪。显然,那是一个玻璃片。应该是多年以前某个牧民随手丢弃的酒瓶,摔落在地上的碎片。可是我刨开周围的石块,却发现不是什么玻璃片,而是鹌鹑蛋大小的圆形石头!我捡起来,拿到井边冲洗干净,石头便在阳光下像一颗钻石般闪闪发光。

  这是一颗白色透明宝石光。它跟普通的玉石有所区别。一般的玉石是呈不透明或半透明状,只有极品宝石光才可以达到透明状。它躺在我的手心,头顶的阳光穿透它,形成一团红黄蓝绿紫的五彩光环映照在我的手心。

  每次我在山坡上翻地,总能挖出点什么,提醒着我脚下每一块石头的形成,无论美丑,都有它们自己的故事。

  我已经收集了为数不少的石头,黄色、红色、粉色、黑色、蓝色、绿色,大的小的,各式各样,种类丰富。在屋外窗台上,摆的满满当当。朋友拜访我时,建议我将白色宝石光打磨成坠子,弄个绳子,挂脖子上,一定好看。可是,它真属于我吗?不是的,在它们久远的生命进程中,与我只是短暂相遇。我并没有资格决定它们的命运,更没有理由改变它们的外貌。

  “你在那儿做什么?”邻居库其肯奶奶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木棍,慢悠悠走过我家门前。她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我脚边翻起的土地。

  “种点菠菜和油白菜。”我答道。

  “这个,我早猜到了。”库其肯奶奶若有所思,“除了这两样,还能种点什么?嗯?”

  库其肯奶奶是牧场上的热心肠。去年一段时间,因为身体的原因,被孩子们接去城里休养,没想到今年春天她又返回牧场。她说,牧场上很多事情,离开她休想转动。

  虽说她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体力看起来还很充沛。否则她不可能赶得上在牧场发生的每件事儿。当然,关于种菜、养小鸡之类的小事儿,她更不会放过。

  一位兴趣如此广泛的老人,难免会对种菜有些心得。事实上,我猜想库其肯奶奶一旦开口说话,将会把她曾经种菜的经验,讲到明天早上也不为过。

  “我还想种点土豆、胡萝卜、洋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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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年轻人,悠着点!”我还没说完,库其肯奶奶就伸出手来,手掌朝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她身体有两个正常人那么胖,说起话来呼哧呼哧的。第一次见她的人总以为她在生气。“你应该种一些当季的蔬菜,除了菠菜、油白菜,还有生菜、香菜……六月底才是种土豆、胡萝卜的季节……对了,现在还可以种豆角。说起豆角,我想重点说说两季豆角。这种豆角,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就连卖种子的人都不知道‘两季’是什么意思。他们会说那是夏天种秋天也可以种的豆角。其实那是错误的说法,‘两季’的意思是,春季种下可以吃夏天和秋天两个季节的意思,这其中的奥秘只有……”这之后,库其肯奶奶说的话,已经进入不了我的耳朵。我装作盯着库其肯奶奶的模样,脑袋却早已飞到种什么蔬菜才算合理的问题上。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库其肯奶奶大声的咳嗽声中回到了现实中,“要计划好目前要种的小菜,其他的不急。有的是时间,对吧!”终于,库其肯奶奶从她的老花镜上面,朝我抛来一个鼓励的眼神,挥挥手,走了。

  有的是时间!这句话说的真好啊!是呀,在牧场的慢生活中,我们有的是时间做离幸福最近的事儿。

  山坡上,所有树木中,没有什么比沙枣树更耐寒和耐旱的了。正午时间,停下手中的活儿。坐在树下,喝一碗清茶,单是呼吸这柔和的在早春里就绽放了的沙枣花气息,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下午回家时,带回一支沙枣树枝,插在家里的土陶缸里。沙枣花那富有魔力的香气,比世间任何花香都能勾起回忆,将我带到父亲在世那段时间。我甚至觉得父亲随时会走进门来,带着一身沙枣花的香味儿。他摘下帽子,轻轻挂在门后挂钩上,转身看向我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暖。

  一周之后,妈妈带回了几包蔬菜种子,它们被整整齐齐码放到我翻了三遍又拌上羊粪的土地上,等着我来栽种。关于是否给刚撒了种子的土地,罩上塑料保温膜这事儿,我先前还和妈妈争论过一番。有一年春季,我见识过扎特里拜大叔种菜的经历。草原上的气候,暗藏杀机,说变就变。已经是温暖的四月,种子撒到地里,很快破土而出,露出嫩嫩的绿芽,却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下雨,飘雪,融雪,就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内。平时里,从不表露自己情感的扎特里拜大叔竟然趴在地里,捧着蔫了的小菜芽,忧伤地摇头,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好像它们是他刚出生的孩子们。所以,我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我把那场降温事件告诉妈妈之后,她才意识到突然的降温对嫩芽的伤害是多么的严重。

  那年,整个夏季,扎特里拜大叔种的菜总是蔫蔫的,无精打采。即便水分、日照、温度一切充足都没用,并且每种蔬菜无一例外。邻居们纷纷建议说:“多铲两铲子羊粪,撒到地里头呗!”总之,大家都清楚,问题的根源来自这一带的山丘大多是粘性土壤,土质干而瘦、石块又居多。虽然适合青草和灌木的生长,但对于相对娇嫩的蔬菜来说,还是欠缺营养。

  扎特里拜大叔把羊粪撒到地里之后,小菜却越来越蔫,直到最后发黄枯死。他只能去城里咨询种植专家,这才弄明白没有发酵过的羊粪,不但帮不了那些虚弱的蔬菜,反而还会成为烧死它们的凶手。

  回来之后,扎特里拜大叔开始着手制作堆肥。他在羊圈旁挖了一个大坑,将羊圈里的羊粪倒进去和杂草树叶搅拌到一起,盖上塑料膜,期间还时常掀开搅拌。第二年春季,他将发酵好的肥料拌到土地里。结果这个方法既改良了土质,又增加了养分。菜苗重新长出来时,呈深绿色,又粗又壮。

  扎特里拜大叔对西红柿情有独钟,特意种了两个品种:一种秋季成熟后是那种从内往外的红,蒂周围有稍许绿色,一般为球形。养分充足的呈扁球型,比一般果实大两到三倍,且两头弯起、蒂处多皱折,掰开里面颗颗沙粒清晰可见。另一种品种少见,是黄色的。

  西红柿营养又好吃,却并不容易栽种。牧场多风,有经验的会替每一株西红柿竖立拐杖。每过一两天还要掐去多发的小枝,用布条将长高的主杆固定到拐杖上。稍有疏忽,多水的枝干就歪斜到旁边,折断了,报废了上面一串绿色小柿子。

  吃着扎特里拜大叔送来的西红柿,感叹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很好吃,对吧!”扎特里拜大叔笑了,他说:“这才是西红柿该有的味道嘛。”

  扎特里拜大叔说,栽种的过程虽然发生了很多麻烦事,但是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些都是宝贵经验的积累。他毫无保留地把这些经验分享给我,让我少走弯路。

  针对羊粪的问题,早在去年九月我就着手准备,在山坡上挖了一个一米深、两米见方的坑,挑战自制发酵肥料。

  土坑的底部铺上蓬松的骆驼刺,上面交替铺入羊粪、落叶和制作手工皂时剩余的紫草残渣,还有平时收集的果皮、菜叶以及喝完奶茶碗底的茶叶之类的厨房可发酵垃圾。上面覆盖防雨雪的厚实油布,过上十天半月掀开翻一翻,搅拌一下,好让堆肥接触空气,以便发酵。发酵时产生的热量,会让堆肥变得暖烘烘的,杀死了原材料中隐藏的病菌、虫卵和杂草种子,达到堆肥无害化的目的。从制作堆肥到开始种地,期间足足有七个多月,堆肥的营养已是非常充分了。

  我对自制堆肥感兴趣的原因,一方面收集的原材料基本处于丢弃的垃圾状态,另一方面是可以节约成本。所以说堆肥这事,往大里说,有利于环境保护,变废为宝,将垃圾中的有机物通过发酵产生有益的腐质,回归到土壤中。不但减少了化学肥料对土地和人类的伤害,而且还减少填埋垃圾所需的空间。往小里说,有利于我们个人,减少垃圾回收成本,节约购买肥料的资金,吃上放心菜,何乐而不为呢。

  在山坡上开垦菜园,虽然听起来有些疯狂,事实上掌握了其中的诀窍,并谦虚请教扎特里拜大叔,还是很方便种植的。

  “我先给你示范一下,后面你自己弄。”撒种子时,扎特里拜大叔现场指导。他首先教我把收拾妥当的菜地,划分成六块对等的长条块。并且堆起土埂,再用脚踩出一条小径。把从地里翻出的,有平面的石块挑拣出来,码在上面,以防杂草长出来。这样即便是下雨天去菜地,鞋子上也不会粘上泥土。这些分好的地,无论站在哪个方向,都可以伸直手臂触摸到地的中间,很方便间苗或者采摘蔬菜。

  他还教我用尖头小铲在松好的土地上,划出两指深的小沟,将水萝卜、小白菜、生菜、香菜、菠菜的种子分别撒进属于它们的沟里,然后用土盖住。就这样,小菜算是种进地里了。

  过了几天,扎特里拜大叔又教我一招。他让我在雨后散步时,记得带一个袋子,捡一些蚯蚓回来,随手扔到地里。蚯蚓的日常活动,就是吃掉土里的腐烂落叶,然后排便。这么一来,土质还会朝更好的方向改变。

  此后,每个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菜地里,观察小菜是否露尖。啊?又长草了!柔软的小草用锄头锄过,翻起草根,阳光暴晒就能灭除。但那些死命扎根的可恶野草,就得一根根连根拔起了。拼命拔草时,我发现蔬菜的嫩芽已经挣脱泥土,露出小尖。再过几日,菜芽就会绿叶繁茂——它们青绿色的尖头仿佛在我眼前寸寸拔高。“哎呀呀,发芽啦,发芽啦——”我挥舞着指甲缝里嵌满泥土的手,高兴地直想唱歌,几乎是疯癫着跑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正在做早餐的妈妈。

  真好啊!最有乐趣的莫过于自己动手的过程!我的双手,大家的双手,都是了不起的工具。

  令我讶异的还有春天的夜晚。牧场夜的宁静,被我以“温暖”的方式感受到了。透过窗口,我能看到月亮晃晃悠悠从窗棂下方爬到窗子中央,再升至窗顶,让我仿佛身处婴孩时期的摇篮。

  人间最美妙的时刻,当属拂晓。我在黑暗离去的最后时刻醒来,起身眺望明月高悬的寂静夜空,一颗流星划过窗口向黝黑的山谷疾驰而去,“嗨——再见!”我朝着它消失的方向挥手。

  这滔滔不绝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幸福”这个神圣又平凡的词,千变万化,难以捉摸,不时调整它的边界。你不去争夺时,它慷慨馈赠。你拼了命去抓、去抢时,它又绕着你、躲开你。就像现在,我在拂晓收到鸟儿为我准备的礼物:一只栖身树间的夜莺,以它婉转啼鸣的曲调划破夜空,唤醒一只又一只小鸟。听,它们共同歌唱,千回百转的歌声飞入云端,邀请更远一点的小鸟加入其中。然后,再看那天空——青蓝中带着玫瑰红的黎明之光被它们唤醒,悄无声息笼罩住草场林地。而此时,小鸟们依旧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还在忘情歌唱,引得牛羊、骆驼、马儿纷纷走出棚圈,一起迎接白昼的到来。

  虽说种菜是个外行,收获却格外欣喜。“早饭吃生菜,去摘点回来。”说着,妈妈递给我一个篮子。

  送到妈妈眼前的生菜,像是一捧绿色玫瑰。“难以想象,几粒种子,竟然会变成这么大把的蔬菜,真是厉害啊!”我不住地夸赞自己。妈妈微笑着点头,算是对我的肯定。

  刚采摘的生菜,叶子又脆又鲜亮。简单冲洗之后,不需任何调味料,咀嚼起来可以听到腮帮子那儿的咔嚓声,生菜本来的味道瞬间在嘴里扩散开来,真是人间美味。

  为了避免浪费和保证每个时间段都能吃上小菜。我在有了种植蔬菜的经验之后,还特意以两周为时间段,错开几种小菜的播种时间。

  同样是小菜,每种却有着微妙的不同。小白菜的多汁,水萝卜的脆辣,菠菜的柔和,小葱的香鲜……每天换着花样享受这些小菜味道的差别,体会那些亲自收获美味的幸福。

  尤其是清晨站在土埂上,望着那些舒展着带着露珠的绿色,它们在向我们昭示:阳光、雨水还有微风,这些大自然的美好并非徒劳。

  现在去超市买菜变得天经地义。虽说也算新鲜,可是叶子总是蔫巴巴的。卖剩的蔬菜会像垃圾一样,被倾倒处理。像我这样,不需走出百步,便可以直接到地里采摘。不仅不会浪费,还可以随时吃上新鲜蔬菜。由于不需任何包装,更不会产生不必要的垃圾。每当一种蔬菜完成使命,我便用铁锹把残枝败叶翻进泥土里。让它们自行腐烂,回归大地。

  另外,韭菜的种植也很简单。把扎特里拜大叔送来的韭菜苗分开,磕掉根部带着的泥土,剪短上面的韭叶和下面的须根,埋进大概十厘米深的土里。种好之后立即浇水,土干透之后再浇水。每次都要浇透。两周之后,就可以收割上面新长出的韭菜叶了。

  当你自己种植果蔬花卉,你会视地球、土地为上天所赐。因此,你一定会放弃使用除草剂、杀虫剂、农药和化肥。因为,这些不仅对你的身体有害,也会伤害野生动物和昆虫,以及污染地下水资源。

  进城拜访朋友时,拔一把绿菜,用麻绳捆着送去。看着朋友们的笑脸,想到健康食物给朋友带去的愉悦,这种自我价值的体现,更是其他给予所不能体会的乐趣。

  倘若你没有在大自然中居住过,你的精神世界会有一种缺失。那就是,你会认为一切饮食来自超市。也许是在远离大自然环境中长大,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行业分工明确的思想。认为种菜的事交给菜农去做就好了,外行负责吃菜就行。你的这种依赖外力的本能,会让你错失了解最后进入你胃里的一切食物的成长历程。更会错失观察它们从嫩芽开始,到一片绿叶,乃至产生果实的生长过程的微妙幸福感。

  在牧场的艳阳下,兴趣一点点涌现。单从种菜来说,从开始尝试着,一点点接触制作肥料、翻地、锄草,看着小小的种子,在土地里生根、发芽,变成桌子上的美食……虽然穿着沾满泥土的衣服,蹲在地里,脸被日光晒得黑黝黝的,但我仿佛离幸福更近了一些。

  与大自然为伴,在繁杂琐碎的生活中忙忙碌碌,却又为自己的力量所能改变的美好而欢欣雀跃。也许某一个清晨,我的蔬菜被冰雹,或是被无意闯入的小牛摧毁,但我会把这当做重新开始这场幸福历程的又一个契机。

  牧场的生活虽然无趣,却容纳着自然万物的生长,让我深切感受到“让餐桌顺应四季的节奏”这件事的重要性。同时深刻领会到,播种不仅是表面上看上去的栽种植物,实则其中蕴含着祈祷与地球、太阳、月亮及万物共生的伟大梦想。

  夏日生灵

  在牧场,你能随时享受到与户外相通的喜悦。温度合适的日子,门和窗户都开着,飞蛾、螳螂、蟋蟀……任何生灵,只要喜欢,可以随时进出。

  一个夏日夜晚,透过石墙仍能感觉得到酷热白昼的余热。我和妈妈在屋外吃饭。那是非常简单的晚餐,只是奶茶、酥油、馕和一些小碟的蜂蜜和果酱。我们把食物搬到屋外的长条桌上,布置好餐桌。房子内外没有一点灯光,只有我们燃起的篝火照亮夜空。

  我们的影子在墙上舞动时,蚂蚁军团排着长队出现了。它们爬上桌面,四处奔跑,匆忙收集食物。如此火烧的温度,蚂蚁们竟然没有变成干儿,实在是不可思议。碟中的蜂蜜和黑加仑果酱对蚂蚁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否则它们才不会成群结队,跨越土丘山石匆匆赶来。

  每天晚餐后,我们都要吃上一块酸奶酪。今晚的酸奶酪味道不同寻常,这得感谢我们的老朋友阿依旦大姐。十年前,阿依旦大姐将自家院子改成小餐馆,专做哈萨克美食。年龄大了之后,干不动了,关掉餐馆,只做奶茶和酸奶酪。她说:“不能太忙,闲点才能做好自己喜欢的事,过好自己想要的生活。”每次她到镇上买茶叶时,都会顺便到我家坐坐,送一小袋酸奶酪。我路过她家时,也会送一块自己做的羊脂手工皂。在我最初呼吁本地应保护及延续“游牧非遗慢食文化”时,她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的。她积极配合我的宣传,拿出自己所有空闲时间,给身边人宣讲保护游牧传统美食的意义,鼓励他们传承古老的纯手工奶制品和肉类加工技艺。同时,她认真做好自己的手边事,把游牧非遗美食酸奶酪和奶茶的手工做到极致,成为本地慢食文化的标杆。

  猫咪对付酷热的法子,就是懒懒地躺着,要么伸长四肢贴在院子的石丘上,要么蜷缩一团躲在树荫下。等到晚霞从天空散尽,暮色四沉之时,小家伙们便精神起来。吃点食物,喝足水,抽动鼻头冲着空中吸风中的花香。在确定太阳已经落山之后,猫咪开始在我的脚踝间蹭来蹭去,提醒我,该出去撒欢了。

  我只好拿上手电筒,带着它们去屋后的林地草场散步。

  在我们头顶,是一个群星璀璨的巨大穹顶。月亮大得几乎触手可及。散步时,抬头望着夜空,观察月亮什么形状?满月,还是月牙?

  我们走过一片苜蓿地,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草香味,还有晒得焦干的泥土味,干燥又辛辣。在乡间,除了常见的蜻蜓、蝴蝶、蜜蜂、蚂蚁还有让人生厌的苍蝇,其他的虫类很难引起人的注意。就像现在,那些看不见的小生灵,沙沙穿过草杆的缝隙,纷纷从我们身边逃离而去。对我们而言,虽说这些虫类多半隐而不见,但是有它们环绕身边,还是挺不错的。毕竟,是它们给鸟儿当了食物,而鸟儿又给了我们音乐。

  一定有只夜莺栖身路边那棵沙枣树上,它的婉转鸣啼划破了寂静夜空。夜风把远处窗户里冬不拉的低低弹奏声、杯盏声和谈笑声吹送过来。苜蓿地尽头灯光闪烁,那是阿勒泰飞机场。

  回到家中,脱下鞋子,脚下还有余热。

  窗外,月亮的周边突然模糊起来,星星迅速隐去,空气逐渐厚重,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乡野突然变的一片寂静,好像有人按下开关,将鸟鸣声统统关掉。“热气该散去了!”妈妈话音未落,天边一道闪电,凌厉地划破厚重的夜空。我走到窗前,刚一探头,又急忙缩了回来——又一道闪电之字型扎向地面。有几秒的时间,天边像是打开了探照灯,照亮了岩石、农舍和树木。雷声起初只在远山隐隐滚动,才一会就逼近耳边。

  雷电过后又起了风,狂风裹挟着大雨,打在石墙上时像爆米花一样噼啪作响。门一次次被吹开,扑进一阵雨来,窗子也被吹得啪啪作响。我们熄灭电灯,拔掉电源,拴住门窗,躲进被窝。

  阵阵阴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进屋内,如同鬼魅。我紧张得双手抓住被沿,脚趾在被子下揪得紧紧的。

  此后的一个多小时,大雨就像决堤了似的哗哗冲刷屋顶和庭院。离我家院落不到五百米的后山,过量的雨水在寻找山路,发出古怪的咕噜噜咕噜噜声响。那水声仿佛就在枕边,阴森森的有点可怕。

  当暴风雨渐渐走远,黑色夜幕上居然露出了被冲洗干净、亮闪闪的星星。窗上好像有暗影,拉开窗帘,玻璃窗外竟然贴着一只蝙蝠。我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因此再定神看了一眼,确实是。它的身子好像粘在玻璃上一样,头朝下,左右转动。或许是被风拍到窗上,或是被树摇落。湿漉漉月光下,蝙蝠正狠狠地瞪着我。我心里一阵悸动——“该死的家伙,千万别溜进来呀!”非典之后,我就很怕蝙蝠,万一被它传染了病毒怎么办?它始终不走,而我的眼皮已撑不住它的重量而合得紧紧的。

  日出时分,它已不见踪影。我放松地躺在床上,倾听屋外大自然的声音。起先是一只鸟试探着叫了一声,接着第二只鸟也叫了,然后无数只鸟都叫了起来,直到叫醒羊栏里静寂的羊群。

  令人欣慰的是,经过暴风雨洗礼过的清晨格外美丽,空气也变得清新,弥漫着一股挽回生机的清爽气味。我打算到屋后的草林山地里走走,看看暴风雨在那里留下了什么痕迹。

  那里的景象令人诧异。晃动的阳光斜撒在草地上,水汽蒸腾而上,飘飘渺渺,竟然还能听见几周来饱受烈日烘烤的草地喝水的滋滋声响。微风吹过,野花乱颤,成群的蜜蜂在野花间忙碌。

  头顶啄木鸟“咚咚咚”的忙活声,总让人感到愉悦。那声音很是响亮,不知疲倦似的,还带着一丝急切——简直就像客人的敲门声,让人不禁想要回应。

  有些年头的旧木围起的羊栏,坐落于绿意盎然的斜坡上。牧人将每只母羊和它的小羊围成一家,然后家家相邻地排列在一起。

  母羊刚刚被鸟儿吵醒,小羊羔就靠了过去,在羊妈妈的肚下蹭来顶去,要早餐吃。这时,勤劳的牧羊人已在木门边朝里张望。拉开木门时,整个羊群便躁动起来。它们从狭窄的出口一只只往外蹦,接着像是潮水一般漫向山坡。它们咩咩的吵闹声,因为匆匆拽食了满嘴青草而时断时续。

  好奇的松鼠和蜥蜴藏身于此。

  这里的松鼠比起其他地方的松鼠体型稍大一些。它精致、发亮、柔软的皮毛呈深灰色,尾巴蓬松柔软,耳朵小而尖。黑溜溜的眼睛圆圆的、亮亮的,时刻留意人类的每一个动作。它的爪子纤长,方便随时游走在树枝间,检查松塔的鳞片间是否还剩几颗可食用的松籽粒。它的尾巴摇摆不停,一会儿拖在身后,一会儿又优雅卷起。蜥蜴也没闲着,它窜去石头的高处,瞪着鼓鼓的小眼睛,四处观察,从未担心谁会去伤害它们。这些温暖而又单纯的、没有一点心机的小动物,只要你见过它们,都会毫无理由地爱上它们。

  十年前,有幸读到美国作家蕾切尔的代表作《寂静的春天》,她是世界环境保护的先驱,我记得这本书首次出版是1962年,她在书中提到一个重要话题:环境保护。这本书震惊到我了。读完之后,我翻阅了国内外六十年代那个时段的报刊杂志,几乎没有“环境保护”这个提议。也就是说,蕾切尔第一个在全世界提到“环境保护”。

  蕾切尔从杀虫剂出发,将近代污染对生态的影响,透彻地展示在读者面前,提醒人类环境问题已经上升到了人类能否生存的地步。她在这本书里,提到未来人类有可能出现的几种现象:有可能医生越来越为病人中出现的一些奇怪的病感到疑惑;有可能成人或孩子出现了奇怪的死亡现象 比如突然倒地而死;有可能一种不知名的病毒突然袭击成群的牛羊、鸡鸭;人类有可能面对一个没有鸟没有蝴蝶没有蜜蜂的世界。

  书如其名,“寂静”指过度使用农药后杀死了所有的生物。春天不再充满生机,而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如不严肃对待将不止春天。这本书,不仅是唤醒人类关注环境问题的一本杰作,更将是一部预言,载入史册。

  去过人造林田的人,仔细想想,那里死寂无声,没有像我们这里充斥着多姿多彩的生命力,那是大量使用农药的结果。

  我家的菜地也不一样,里面住着不同的小生灵,黄色小蜘蛛、蚂蚱、蚯蚓,还有七星瓢虫跟绿毛虫。天气转暖后,我家屋后树林里的野鸟种类逐渐增加,每天都被鸟叫声吵醒,单是这些就让人觉得幸福。

  如果鸟类能更靠近我的家,乐趣就更多了。我把盛麦子的小桶,挂在菜地旁边的树枝上。没几天,野鸟便开始不断飞来。

  这些野鸟,不只让我们有观赏的乐趣,还会帮忙吃掉菜叶上的毛虫,并且还会留下粪便,改善土壤。

  就让这些野鸟住下来,帮我好了。我和朋友着手做了几十个鸟屋,挂在屋檐和树枝上。如果它们愿意留在这里,那就等于免费雇了几个工人。

  没几天,鸟屋就住满了居民。野鸟一进入菜地,就不断吃掉毛虫,发现的速度之快让人吃惊。并且不断地吃,一直吃,菜叶上的毛虫刚一露头,便快速消灭。看那景象,我时常在心里默念:“谢谢,谢谢你们啊!”它们的行为,让我深刻感受到小鸟拥有的野生力量。之前每天早上抓取毛虫的工作,再没必要做了。

  在野鸟的帮助下,我栽种的菠菜、生菜、小白菜、卷心菜、花菜都未出现虫害,收成时的作物外观大都完整无缺。

  燕子却不领情,它们坚持自己动嘴,在屋檐下建起了鸟窝。夏夜时分,关灯入睡前,总会听到屋外燕子发出唧喳唧喳的叫声。那声音干净清透,有催眠效果。

  让人不可理喻的是,我家那只名为“妞妞”的猫经过精挑细选,非要将有燕子筑窝的屋檐之上当成它晒太阳的地方。并且,每天阳光正好时,都惬意地在那里不停地翻来滚去伸展腰肢。每当妞妞出现时,燕子妈妈立即摆出一副领土被侵犯的模样,同时威胁妞妞马上离开它的领地。但妞妞又怎么会轻易屈服于它?于是,它们常常陷入僵持之中,彼此大眼瞪小眼地对峙。

  终于,一天夜里,燕子的叫声带着急切和焦躁:喳!喳!喳!而且声音不断移动,从院子的不同角落传来。我们并没有多留意,以为这不过是求偶的声音。

  第二天,我正打算去柴火房寻找木棍,修补歪倒的栅栏时,妞妞爬过屋檐进入我的视野。这在平时是常见的场景,但是这次完全不同,因为它两耳横竖、双目圆睁,蜷缩着前肢匍匐在那儿。

  我的脑海中立即闪现这样一幅场景——昨晚,妞妞爬到鸟巢上方的屋檐上,偷偷窥视。燕子妈妈为了保护雏鸟,早已对它心生恨意,而且还恨得相当火爆,追着它满院子躲藏。

  不过我没有太多时间沉湎于幻想之中。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此刻燕子妈妈正在对妞妞实施俯冲袭击,而它这是在不敌之下夺路而逃。大家都知道,母爱的潜能是不可限量的。我猜想妞妞虽在昨晚败下阵来,但经过一夜休整,心有不甘又跑来偷窥,被燕子妈妈逮个正着,又对它展开了狂风暴雨式的轰炸。

  最后,妞妞踉踉跄跄后退着落到墙头上。逃离,这对于自卫来说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它并未离开——一定是它的好奇之心还未消退。因为,它又停下脚步,身子前倾,撑起脖子,抖动的嘴微微张着,盯着屋檐下的鸟巢望啊望的。

  燕子妈妈发起的空袭依然在继续,而妞妞只会朝着燕子妈妈飞来的方向凭空挥舞猫爪。最后,在我呆若木鸡的注视下,燕子妈妈降落在妞妞背上,朝着它的耳朵狠狠啄了下去。可能是它只顾头而找不着脚了,歪着身子从墙头掉了下去。

  它在空中飞翔片刻。我还看到它转头来看了我一眼,好像还递给我一个恐惧的眼神,然后挥舞着四肢坠入墙边装满水的水缸里。溅起的水花,甚至将我的两条裤腿湿了个透,尽管当时我站的位置离水缸至少有三米远的距离。

  我如风般冲了过去,俯身提起妞妞一条露出水面的后腿,丢到地上。

  它全身滴答着水,摇摇晃晃钻进猫洞躲进屋子。可怜的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胳膊上还血流不止。显然是在救妞妞时,被癫狂的它抓伤。

  侥幸我前几天刚在药店买了碘酒,因此我迅速转身跑进屋子,让一团蘸着碘酒的药棉把我安定下来。

  红腹灰雀又来了,在我头顶忽高忽低地盘旋,感觉不像是在飞,像被风吹拂的彩色飘带。它们嘴巴很宽厚,头脸漆黑,而脖颈和腹部又呈现鲜艳的橘红色,背部和尾部呈现灰蓝色、黑色和白色。记得某本鸟类资料书中介绍过,红腹灰雀是西伯利亚鸟种,每年冬季来阿勒泰附近过冬,来年春季再返回繁殖地。现在这个季节它们在这里出现,大概是爱上这里,定居在此。

  既然它们决定留下来与我们共享自然,主动与我们相处,我们也不会亏待它们。多年来,阿勒泰当地政府大量种植了沙枣树和沙棘树,并严格管理,除成熟期可少量采摘外,多数留给野鸟采食。

  短暂的夏季将要结束的最初征兆,是松鼠开始收集和埋藏松子。与此同时,牧人们也开始为牲畜过冬存储大量的干草和青贮。

  许多来访的朋友告诉我,他们一到这里就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这才是大自然该有的样子!”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都被各种多姿多彩的生命力包围着,就像时刻被幸福环绕一般。这种与自然连通的喜悦,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烈。

孤独 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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