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是赌气还是真的不认识我了。我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躺下。现在,我再也不敢闭上眼睛,我怕大哥又会爬起来。他如果真的是不认识我了,那么就是一般人认识中的老年痴呆症。一种莫名的悲伤向我袭来。我看着大哥的床。我看不到大哥,他躲在白色的被子下面。我不知道他此刻的精神世界,他说的精气神。他以前与我说过,精气是物质的,他与我说人的精、气、血、津、液,而气形成的神才是精神的,也就是意志。他一定是想回到他的医院。他会去洗脸刷牙,梳理头发。他意气风发地走进他的医院。但不是那家规模宏大的医院。那家大医院就像一个大气泡一下子就破了,银行来要贷款,大哥吓傻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欠下了这么大一笔钱。他开始怀念自己原来的小医院,就是那家被废弃的仓库。病人们躺在木板床上,挂葡萄糖的架子也是木头的,粗糙的墙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注意事项、天气预报、食堂食谱。这些字还是我给写上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起来,这场景有点像是电影里面看到的战场临时医院。大哥坐在他那个小房间里面,外面围满了病人,他们来自山区、海岛,也有的来自平原。他们带来了山里面才有的果实,海岛才有的海鲜。有人背着麻袋,里面装着老母鸡或者是半边咸猪肉。食堂就在边上,但大哥告诫刚刚复位的病人不能食用海鲜。在食堂与病区之间有块空地,那边有上了年份的石锁与石担子,这是边上人家不要了的。有闲时,大哥就会去玩耍一下。能够走动的病人与家属会围着看并称赞大哥的力气。有人送来了锦旗,上面的字也是我给想的。他们憨厚地说不知道应该写点儿什么。大哥害羞地转过脸。
我已经记不起大哥是什么时候坐上轮椅的。他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已经写不了病历。他的步子越迈越小,后来就停在了原地。他问我那个市长怎么好长时间没来了,我没有告诉他市长的真实情况。市长在某个晚上从市政府大楼飞出去了,据说是因为患了抑郁症。大哥盯着我,似乎明知故问称隐瞒了什么。我装作自己没能听清,你问的是哪个市长,你认识好几个市长呀。大哥笑起来。他说,把他们都叫来,我们开车去饭店吃一餐。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屋子里面还是一样的光线,这让我觉得这不是真实的时间。因为我听到年轻人在叫护士,声音有些急迫。我看到护士进来,先进来一个,又进来一个,几乎所有的护士都进来了。她们在那边忙乱了一阵子。年轻人站在一边。后来,他们将年轻人的父亲抬到一张移动床上搬走了。年轻人尾随在后面。我看到大哥坐起来。他咧着嘴巴在笑。“他还没刮胡子呢。”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听到大哥的声音。“不能这样的。”护士过来批评他,就像是批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只有我知道,大哥确实已经成为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