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枫丹园,一棵石榴树兀自立着。和周边的香樟、朴树、红叶李、桂花树不同,石榴树大热天开花,到了秋天就挂满红灯笼般的石榴。石榴籽抱团,又甜得很,小区人路过,都会仰头看上几眼,畅想一阵子。
石榴是麻叔栽下的。麻叔住一楼,向南的门前是空地,空地植了草坪,他就在这草坪上栽了石榴树,和其他的树隔空相望。
树梢上的石榴熟得裂开了口,是采摘的时候了,麻叔就找来保安,要他们帮忙,把石榴摘下。这日子一定是在周末,孩子们聚在石榴树下玩的时候。摘三个是三个,摘五个是五个,掰开了让孩子们品尝。孩子们图个新鲜你抢我抢,麻叔在一边乐。
不过麻叔有讲究,不论石榴大小年,麻叔总会让保安留一个在树上。保安也不问为什么,留就留吧,一棵树上挂一枚果子,远远地望,还挺好看。
麻叔望着树上仅剩的一个石榴,似有千言万语。
麻叔一个人过日子,儿子买的房子,平时来看望得少,来了也是风一样匆匆地来去。麻叔平时和人说,儿子是好儿子,不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没有人多过问。
算算麻叔住在枫丹园已有十年了,石榴树也在枫丹园草坪上长十年了。十年树木,石榴树已蔚为大观了。
连年石榴都结得多,树长高了,枝头的石榴就难摘到了,又吸引了一批人拿着手机拍照,把拍好的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赚了不少的赞。有时拍照片的人还将麻叔拍了进去,多在不经意间,麻叔正笑得灿烂。
不知为什么,今年六七月间雨水大,不停地下,下得天昏地暗。石榴树起先怀了一树的蕾,麻叔欢喜,心想又是石榴的大年。
雨不停,石榴花还是开了,但开得短命,很快就在雨中掉落了。麻叔的心一阵阵绞痛,树上的花都落到地上了,还了得!
好不容易天晴了,麻叔看到树上挂了小石榴,心中窃喜,尽管比往年少,还是数不过来。麻叔天天拎把椅子坐在树下,拿了棍棒,怕鸟把石榴踩落了。
没喜上几天,挂枝的石榴开始脱落,成批地落。麻叔想制止,可又有什么办法制止呢?
麻叔仰着头,心中猫抓样难受。
麻叔少有地打电话让儿子回来。儿子进门,麻叔劈头盖脸一句话:“石榴都落了。”儿子问麻叔:“就为这事?”麻叔说:“天大的事。”
麻叔拉着儿子去石榴树下,让儿子找树上的石榴。石榴树上空得很,原本挂满石榴的枝头只剩下了叶片。还是儿子眼尖,一声惊呼:“爸,有一个,有一个!”
麻叔顺着儿子的指示,果然看到一个石榴,周周正正,红彤彤的像张笑脸。
秋深了,一树黄黄的石榴叶落尽了,只剩下一颗硕大的石榴,裂开口子挂在枝头。石榴树美,一颗果夺目,引来了许多人驻足观望。
下雪了,石榴树上覆了一层雪,那颗独一的石榴仍挂在高高的枝头。一只灰喜鹊盯着红红的石榴籽,半天没下嘴。
麻叔病了,躺在床上,窗口正对着石榴树,那颗石榴灌满了他的眼睛。儿子看到了灰喜鹊,挥手去赶,麻叔忙抬起艰难的手制止了。
灰喜鹊还是飞走了,麻叔突然鼓足了劲儿,喊了声:“石——榴。”声音乘着灰喜鹊的翅膀,飘进茫茫风雪里。
儿子热泪奔涌,父亲喊的是一个人的名字。母亲去世二十年了,她的名字叫作石榴……
枫丹园的石榴成了一景,只是少了麻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