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也。
这些思索的片断,我称之为微言。它关于诗的、生活的、身体的、文史的、社会的、人文的、经验的断章,来自刘川隐蔽的日常,并对之梳理、发现、体察的结果。那些细小的,衰败的可能被人忽略的生活纹理,有时我们熟视无睹,他撕开给我们看,令人惊诧的一幕是那些已经坍塌的、荒芜的肌理重构了生机,它呈现出这个时代的难言之隐和志怪表情。
它为诗话、词话、散章、便条的一种形式。
它可以观照他山之物,更自我观照。在构建自己的蜂巢的世界里,看到灵魂的孤野,精神的自在和梦境的杂种,以及人模狗样的魔幻现实。
他用意识流将万物与身体勾连,在毫不相干的梦境中,在具体的物相中,他细数典籍中每一个词对于己的悲欢,它依旧是费解的,甚至无懈可击,但刘川仍旧如刀笔吏一样,在左冲右突。他的这些微言的构成,印证了个体的见异思迁和时间的沦陷。他常有困顿,但阻止不了他继续探究万物与我构成互联和存在的意义。
其实,他在创造物的意义和人的非分之想,将生活之中的这些拼接的事件、移植的意象、变迁的时空,像诗一般镂刻在大地。写作是一门自带偏见的学问,遵循而不顺从,寻找和冒犯同在,直指古意和传统,而纳新的勇气来自宽厚和丰饶的认知。
他的不带宿命的写作,让我看见和光同尘,和水同舟,和风同声。
他的不轻忽判断、不在乎“正”,有异于“是”的写作,并行之有效。
一本正经的戏谑、反讽和互文的象征和通感,将他置身于个体和物反向的位置观照,无异于将刀伸向自己,先死而后生。因此,他的表达存于一砖一瓦,不是楼阁,不是城堡,甚至不是完整的建筑,它洪荒于野,与残垣、断臂、古老和新生一起,阴翳的绿覆盖苍老的时间、斑驳的印痕,然后通向无我之境。
时间之外,是具体的事物和人。标本已经存在,我们如何观察、解剖、保存,在刘川看来,它经历了什么,又如何对待,这是使命而非宿命。
于是,他指向了自己。世界藏于心,游刃于心。万象对他来说,幻象也是具象,意象也是物象;此物也是彼物,此岸也是彼岸。他却欲言又止,何尝是他,也是所有同行者。对他来说,是静默,也是狂欢;是真理,也是谬误;是清涟,也是污泥。一切皆有可能的虚构,窥见的是小丑和英雄同台表演。
他是诗人,拥有辽阔的远方,即便孤帆远影。人迹罕见的地方,也有阴影,这是现实的一种。但他依旧种下了理想、希望和美好。他对他人的观照,也是对自己的刻薄。他说:“欲观风之形状,草木之形状是。欲观自己之人设,他人对你之态度是。”(《自己的形状》)日常所遇见,是生命所隐喻,他将人间的况味写在既定的事件上,是一部社会学的现形记。
他观照之物不停留在纸面,关于历史人物,关于战争,关于器物,关于肉身,甚至是关于野史,关于传说,关于神话,关于虚拟之网和缥缈的星空,星星点灯,包罗万象。他还以肉身,并还原溃败的时间,斑驳的日常,错乱的伦理……这让我想起鲁迅的《“这也是生活”……》中写的: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如此来说,刘川的生活观、文学观、世界观,用手敲打键盘,在既有的远方漫游,他是身体匍匐而行虔诚的信者。他在不断招惹路人甲、商贾、圣人、三教九流、诗人、盲流、贩子……当然还有自己。有的人搬进庙堂,有的人抬出棺材;有人一直不朽,有人还想着自己的不朽。
他的这些带着自辩的,问题的,现场的,审视的微言,他是问题的设置者。如果从他的观照出发,他正走向边地和远方。所谓中心,辉煌的楼宇和巨大的神殿,在他的文字里终将粉碎。他笔下的人,已经人神分离,左右互搏,他在告诉我,未来已来,尘封去矣。散文写作之形态、经验、边界、腔调,从某个向度在共享这个已经来到的AI时代的文学遗产,使得我们眼观六路,思接千载俨然成为现实。
刘川还说:“智者说,从言辞认出学者,从无言处认出智者,从言辞之中的无言处认出诗人。这个智者是酒后的我。”(《有言无言之间》)他在言辞之中的无言处——文质彬彬。
没错,他是诗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