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有个斗笠,那是一份珍贵的礼物。这个斗笠,是三爷爷换工得来的。
爷爷有一件蓑衣,却缺少一顶斗笠。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穿上草鞋,出门放牛,是爷爷最大的心愿。爷爷的心愿,三爷爷自然知晓。他是爷爷惟一的兄弟。他俩经常在一起唠嗑,就说到了斗笠的事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三爷爷当时就答应,这事包在他身上,一定会想到办法为哥哥弄一顶斗笠。
我家没有蔑匠,自然不会用篾条编制斗笠。爷爷放牛时,身上披着蓑衣,头顶戴着的却是油纸做成的帽子。油纸帽子和蓑衣,极不般配,爷爷就把油纸帽子丢在屋檐下的风车上。
爷爷光着头顶走在雨中的小路上。在他的前面,老黄牛优哉游哉地慢行着。披着蓑衣的爷爷,也是优哉游哉的样子。这时,我和弟弟站在屋檐下,望着爷爷的背影,就在心中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我家需要一顶斗笠。
我们看见邻居家的二婶从村口走来,她的头上带着一顶斗笠。弟弟跑进雨帘中,拦在路口。
“二婶,你的斗笠可以借给我用一下吗?”弟弟昂着小脸蛋说。
淅淅沥沥的雨滴,淋湿了弟弟的头发。
“你要借斗笠干什么?”二婶问道。
弟弟扭头,看着不远处的核桃树下。正在放牛的爷爷,头顶也淋湿了。
二婶明白了,她说:“我现在要戴着斗笠去诊所抓药,家里有老人生病了。”二婶扭身就顺着小路朝前走去。
我和弟弟失望地站在雨中,多么强烈地盼望能让爷爷拥有一顶斗笠!
过了几天,三爷爷送来一顶崭新的斗笠。蔑条的旁边,还露出毛茸茸的絮絮。帽顶里面,用很大的针脚缝了一块绒布,这样戴在头顶上就不会夹头发。
谁做的斗笠,这么精致?
我和弟弟,争着抢着要试戴一下。三爷爷让弟弟先试戴。没想到,斗笠太大,弟弟的头太小,整个斗笠耷拉在脸上,猝不及防地,他摔了一跤。
三爷爷赶紧跑过去,把弟弟拉了起来,替他解开脖子下面的带子,取掉了斗笠。三爷爷把那顶斗笠,挂在晒架上,并叮嘱我们不要戴着它玩耍。我连忙点头答应了。
快到中午时,爷爷回来了。
爷爷拿起晒架上的斗笠,左看看,右看看。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就湿润了,喃喃自语地说:“还是一个妈生的兄弟好!”说完这句话,爷爷就把斗笠戴在头顶上。那顶新斗笠,稳稳当当地扣在爷爷的头上。
“新篾条有细毛毛,扎人。”弟弟望着爷爷说。
爷爷笑眯眯地扬起手,抹一下眼睛,取掉斗笠放在晒架上,返身回屋找出一块砂布,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的樟树下,把斗笠平摊在双腿上,用砂布细细地打磨着背面的毛絮絮。
爷爷的面前有细小的篾条屑,在明媚阳光下飞舞着。
爷爷用砂布打磨斗笠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和细腻,生怕擦痛了斗笠似的,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来回挪动时,手指都是慢吞吞的样子。
爷爷双手捧着斗笠站起身来,对着阳光,眯着眼睛,“嘘——嘘——”地吹个不停。那些落在斗笠篾条缝隙间的灰尘,都被爷爷吹起来了。一粒粒大大小小的篾条屑,在爷爷的脸庞周围盘旋着,跳跃着。
那个阳光甚好的下午,爷爷反复多次这样的动作。他用砂布把斗笠上下两面,以及帽顶和边缘部位,都打磨了三四次,直到他看见的都是光溜溜的篾条,再也寻不到一根篾条的絮絮,才甘罢休。
爷爷终于有了一顶属于自己的斗笠。我们再也不用找人借斗笠啦!
爷爷床头土墙上的蓑衣和斗笠,成为他眼中最美的景致,怎么看都喜欢。那顶斗笠,带给了爷爷一份从未有过的快乐。
后来,三爷爷送给爷爷一瓶桐油。爷爷把桐油烧热,用毛刷子一点点地蘸到篾条上。那顶斗笠,立刻就变得格外好看。斗笠原来灰扑扑的颜色,被桐油刷过之后,就变成了明亮的金黄。
我们的眸光,都被那顶斗笠的色彩给吸引住了。这顶金黄的斗笠,让我和弟弟对三爷爷充满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