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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场纪事

时间:2025-01-27    来源:馨文居    作者:谢尚尧  阅读:

  一

  孩童时,村口的瓦场是我们的乐园。比不上迪士尼,迪士尼是纯粹的娱乐,瓦场则是有着生活的真实。

  家里无人照看孩子,父亲和工友们常常把我们这些刚学会爬的孩子带到瓦场,周围用晒干的瓦桶围成圈,任由孩子们在瓦场爬来爬去。大人们说,这里是瓦场兼幼儿园。每个人都肩负着多种职责,有时候是临时的,不讲称不称职,关键在责任心。

  母亲说,我们兄妹小时候,幼嫩的双手攀援着瓦桶沿,手指头都磨破皮了,孩子们在阳光下晒得黑乎乎的,满身泥巴,跟“地牛儿”似的。时至今日,母亲的话语里还满是心疼。母亲无奈,这番话,就是唠叨给父亲听的,父亲笑笑,说什么好呢。

  瓦场在村子的西边,离我家有两公里山路。瓦场是集体开办的,常年有四五个瓦匠在场里忙乎。父亲是其中之一,他是村子里有名的瓦匠,也是瓦场负责人。我是沾了父亲的光,不然怎么能有这样的待遇。

  父亲的手布满老茧,但做出来的瓦一点也不笨拙,光光滑滑,厚薄匀称。村子里家家户户屋顶上青褐色的瓦片,大多都出自父亲那双宽大、粗糙的手掌。每当走到新屋,父亲总是仰头看看,他在看他的作品,房子的样子不在父亲眼中,那一片片瓦才是父亲关注的。我曾拉着父亲走,父亲好像和瓦片的对话没有结束,纹丝不动。

  做瓦一般是在夏秋季节,天气热、气温高,瓦片干得快。在瓦场,一人一个工棚,那棚子再也简单不过了。随意砍来的四根木头做成木柱,上面还有枝枝杈杈,挖下坑穴栽上柱子,上面胡乱地铺上柴草,就成了一个简易凉棚。凉棚下就是父亲们干活的地方,一个做瓦的车盘随着父亲忙碌的身影,“嗞嗞咕咕”地唱着不倦的歌谣。

  父亲说,卖炭的,冬天挨冻;养蚕的,还能穿上绸缎?这想法本身就有问题。那炭火烧在别人的炉子,那锦缎穿在别人的身上,看着不好?瓦场简陋点用什么关系,做出的瓦当好,比盖在自家屋顶还耐看。是啊,很多人只看到瓦片上了别人的屋顶,没有想到自己的手艺被人认可。

  二

  瓦工活是一个粗中带细的活儿,既要力气,还得要手巧。先是选泥,选配好做瓦的泥,这种泥要精选,泥土要有粘性,烧制出的瓦才经久耐用。然后是踩泥,父亲和他的兄弟瓦工们要挑选村子里最强壮的公牛,当然还得选一头姿色上好的母牛,一个瓦工赶着母牛走在前面走,另外的瓦工每人牵着一头或两头公牛,让公牛追赶着母牛在泥池里绕着圈,反复踩着瓦泥,把瓦泥踩得又实又匀。当然这也是父辈想出了异性相吸的办法,“群雄争妃”尽显无遗,让公牛们的“爱美之心”荡漾在一洼泥池,活儿干了,追求异性的“瘾”也过足了。

  这是智慧。父亲干瓦场,总是鼓励瓦工多想办法,出巧劲,做好瓦。

  瓦泥踩好后,父亲们就开始背泥,把泥运到瓦场的凉棚下,堆成一座小山,泥巴运完,满身满脸都是泥浆,父亲们把自己扮成了泥塑式的人物。父亲是名副其实的雕塑家,在我的心中,无与伦比。曾经注意到罗素这个人物,他说“用沾满泥巴的双手弄脏一朵花”,是雕塑家的特点。想想父亲,正是如此,所以,对父亲也有了雕塑家身份的认同。

  瓦匠做瓦的姿态都很优美,腰间系着围裙,随着车盘转动,瓦工们也就转动起来。一手提瓦桶模具,一手挥舞瓦刀,瓦刀“蜻蜓点水”式地在车盘旁边的水桶一点,车盘飞速旋转,瓦刀在瓦桶上快速上下滑动,两三分钟,一个圆柱型的瓦桶就做好了。车盘一停,便敏捷地提着瓦桶,那步履轻快如飞,直奔晒瓦场空当。如此反复,一天要跑上千个来回。重复,不都是枯燥的,稍不注意,说不定就出一片残瓦。瓦工对工作的专心,就是在这上千个重复的动作里。

  瓦场的日子快乐并痛苦着,当瓦坯晾干,搬运进瓦棚,大家分外高兴,遇到夏天“白雨”突然来临,一阵哗啦啦的大雨来个措手不及,瓦桶被雨水冲涮,顿时“土崩瓦解”,那一天的劳作就化为了泡影。那时的天气预报很不准,白天的突然降雨根本无法预报,大家只能埋怨一顿,找到出气口,天晴了,照样还要干下去。

  瓦片库存到一定数量,就装进瓦窑,烧瓦的火候,火候掌握更是技术活儿,掌握不好,火猛了,瓦片就会烧成“猪儿朵”,火候小了,瓦片没烧过堂,就成了红瓦,易碎易烂。生产队给瓦工们的工分主要看最后成品瓦的数量和质量。所以一般农民是不敢来接这个活儿,既有运气的成分,更有技术含量。

  火候,是关键词,我也想学会怎样把握火候,于是回家抢着给母亲烧饭,母亲要文火,我用一根柴转着燎,要猛火,我就多加柴,拉响风箱。这些,对于烧窑没多大的用处,但是生活的经验。把握火候,掌握大小方寸,也是人生的常识。起码我是感觉到了,做事讲火候,常常想着这一点,不冒失,不短火,也不猛火,方寸在心。

  三

  父亲们用汗水换来的工分,往往比在田间地头干活的村民要高出一截,村民们投来羡慕的眼光,但没办法,这是技术活儿,不会这门手艺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所以瓦工老董尽管身体不好,但始终不愿离开瓦场,其主要原因就是这瓦场挣的工分多些。有比较,自知自重了,那些喊着苦的瓦工,看着年终握在手里的工分,也都眉笑眼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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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工老董年龄大点,五十多岁,娶了个老婆比他小十多岁,老婆姓周,人们叫她周三妹,人不赖,高个头,体力好。老董病蔫蔫的,干不了这体力活,干脆就待在家做家务活,周三妹直接顶替了老董,成了男主内,女主外。

  周三妹来瓦场顶替老董,开始大家伙有意见,结果发现周三妹干活利索,做的瓦坯质量也好,再说,周三妹的到来,改变了瓦场过去死气气沉沉的氛围。常言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周三妹成了瓦场的润滑剂,有她就有笑声。

  单身汉瓦工董甫光,老董的远房弟弟,和堂嫂年龄相差不大,经常以自家人的身份帮助周三妹干些瓦工活儿。开始大家觉得在理,时间久了,瓦工老陈看出了些端倪,觉得有些时候过于亲近,加之周三妹到瓦场后,烧瓦烧成“猪儿朵”的时候多了。按老陈的说法,是董甫光和周三妹干活不用心。据父亲说,她们俩的事,太张扬。不过也好,有根有据,才可以以理服人。

  负责瓦场的父亲经过再三思考,找到老陈,叮嘱他,为了两个家庭,一定保密,不能添枝加叶,也不能泄露出去,但也不能手慈心软,必须当断则断。父亲私下找到董甫光和周三妹,晓之以理,建议一个人离开瓦场,免得别人说闲话。并说,事情保密不张扬,但必须悔过自新,安分做人。从此,瓦场又恢复了宁静。董甫光没过多久就去了邻乡当了上门女婿。

  农村出现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父亲的态度就是息事宁人,他对瓦工说,火窑烧制了个次品,无法改变了。就是整天嚷嚷着,也无法挽回,他们的德性是次品,但还要继续生活,教育一下,让他们自省,懂得应该如何相处就可以了。

  当然,这些故事,我们孩童时候是不知晓的,也是不大懂得,直到长大成人后,才隐约听到过去瓦场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如今村子里的人们都陆续盖起了平房,村口的瓦场早已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几间堆瓦匹的茅房不见了,场地长满了荆棘,只有满是杂草的瓦窑还记载着一个时代的沧桑。

  父亲的时代是在那座窑瓦场度过的,那些作品,尽管经不住风雨,已经残破了,但父亲的心中,那段时光永远没有破败。那些故事,无论好还是坏,都封存在曾经的瓦场里。

  烧瓦,如锤炼人生。我从父亲的瓦场获得了人生的一些经验,可以说,瓦场就是我童年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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