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来就特别想吃野菜。这天就去逛家附近的菜市场,蔬菜区在二楼。我的眼光在寻常蔬菜里跳跃,想找到一些不寻常的面貌。
在一个摊上看见了香椿。主色调是嫩嫩的暗红,怎么看怎么舒服。有没有一种颜色叫香椿色?
老板是个壮小伙儿,穿着件花溜溜的夹克。
多少钱一斤?
三十五。
嚯,可是够贵的。
头茬的呢。
头茬的香椿是好。我附议。暗自寻思,要是搞搞价的话,能搞到三十不?
吃鲜物不能心疼钱。小老板又稍稍拖长了音儿:头茬香椿头刀韭,顶花黄瓜落花藕——
这河南话说得,真叫一个大珠小珠落玉盘。作为一位资深吃货,“头茬香椿头刀韭,顶花黄瓜落花藕”这“四大嫩”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前三样都明白,唯有落花藕有些懵,查了资料方才懂:荷花落时气温渐低,莲藕的糖分淀粉也开始沉集,待花落尽,此时新采的莲藕丰盈爽脆,充分地代言了深秋食材的鲜美。
有野菜没?
啥?
嗯,这么问是我的错。野菜这个词太统称了,应该问得具体点儿。
有面条棵没?
没有。
有白蒿没?
没有。他顿了顿,教育道:现在不叫白蒿,叫茵陈。
对对对,是叫茵陈。我回敬:正月茵陈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
他笑了,说:你想想,这还没出正月呢。
哦,就是,还没出正月。我还以为到二月了呢。
没出正月。
他看我的眼神,简直就像看个大傻子。
有荠菜没?
你点菜呢?他说,这两天都没有。
听口气前几天有?
前几天是有。这不是刚下过雨了么。
是了,前些天连下了几场雨。昨天雨才停住。
下雨了不是长得更快?那啥时候能有啊?
再过两天呗。反正现在地里是下不去脚,掏不出来。
——掏不出来。真是喜欢这样的句子啊,闪闪发光。好像是掏什么宝贝似的,不过,也是,野菜就是春天的宝贝。
现在的野菜都是大棚里的吧?
大棚如今也敞着呢,地泥得不行。
野长的得到啥时候?
也还得过几天。又强调:姐姐,这还没出正月呢。
要是有了,会卖多少钱一斤啊?
老板又笑。被我的蠢逗笑的吧。
随行就市呗。他说。
末了还是买了半斤香椿,十五块。有点儿小贵,不过跟小老板逗了这会儿嘴,很愉快。总体衡量一下,觉得还蛮值。
继续逛,在另一个摊位上,一眼就看见了红菜薹。问多少钱一斤,答曰四块五。
这个菜薹的样子和颜色有些面熟,只是和我吃过的不太一样,比我吃过的要娇小一些,气势上要弱一些。最主要的是,感情上也没有那么亲切。
怎么可能一样呢?
回家查日记,是前年春节临近时第一次收到了武汉朋友寄来的洪山菜薹,因为之前从不知晓这种菜,便欣欣然在今日头条发了个帖子,全文如下:“收到了武汉朋友馈赠的别致年礼:洪山菜薹。因祖国地大物博,更因我孤陋寡闻,以前居然从不曾见识过此等佳物。洪山菜薹,武汉市洪山区特产,中国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在唐朝就已经是著名的蔬菜。其茎肥叶嫩,甜脆清鲜,因颜色属紫,也有紫气东来的好意头。看它开的黄花多像油菜!因它本来就是油菜啊。随手把它立到了书桌上,发现也是极好的一景呢。”
阅读量到了五十万,引起了五百多条的网友讨论。
“落单的蜜蜂”说,我们武汉在外的游子过年大都会收到“洪山菜薹”。各大菜市场都有,都叫洪山菜薹。不过正宗的产量很低啦。
“君子兰”说,千万别浪费了。好贵的,几十块钱一斤。
“湘南人家”说,绝佳好蔬菜,头拨的又肥又嫩,4 块钱一斤。
“别样烟火”说,这个应该是298元。
价格大讨论越来越热烈。有人说,2008 年吃过的洪山菜薹就150 元一斤了。有人说,宝通寺下,一百块一把。还有人说,现在500 元一斤的都有,而且就两根。更有人说,塔影田产的2000元了。“南无我”说:塔影里的可不是有钱就能吃到的。“雪天”说,嗯,还有个名字叫作智商菜薹。
我这外地人看得眼花缭乱,不明所以。好奇心涌起,简直想打电话问问送我菜的朋友,到底是多少钱。到底忍住了。最基本的社交修养还是应该有的,是不是?
明白了:世界上有两种菜薹,一种只是菜薹,另一种就是洪山菜薹。
洪山菜薹呢也分两种:一种只是洪山菜薹,另一种就是洪山的宝通寺菜薹。
宝通寺的菜薹是不是也分两种,一种是塔影里的,一种是塔影外的呢?
不知不觉的,讨论的方向又转向了菜薹的做法。
有人说,一定要掺五花肉生炒了吃。有人说,一定要用猪油或者腊肉去炒才好吃。不管那么多,菜薹到了我手里,就是我最惯用的清炒。
这捆菜薹被我吃掉的过程也有趣:起初吃得很土豪。一炒两整根,装一大盘子。不用配肉,清炒就很美味,真是名不虚传。原以为紫色的茎口感粗粝,其实炒出来很是细腻清香。眼看着它在炒锅中的变化,也很神奇,紫色马上变成悦目的翠绿。渐渐的,菜薹越来越少,就吃得越来越吝啬,用各种菜来配着吃。一直吃到最后,它都有些蔫了,可是炒出来依然是那么好吃。
和朋友拜年时,我反复赞美她送的菜薹,引得她边听边笑道,听出来你的意思了,放心吧,明年还有,只要你喜欢,长期给你上贡。我说好啊好啊,那我可记挂着啦。果然,自此以后,年年都有。
对我来说,武汉的菜薹也只有两种:自己买的菜薹,朋友送的菜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