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干过二十多年的铁路行车,自然和道岔打过多年的交道,手掌上的茧子就象刚换上的道岔滑床板一样,只有到临下班经肥皂打洗后才能清晰地看清掌纹上凹凸出来的那泛黄的硬茧子.我眼看着道岔将我年青的岁月移动过去了,道岔移动的时候,我的青春如同移动道岔一样一下压一下地锁在了锁块糟中。
那时候,我们车站附近有一个只有三户人家的小村庄。车站的东扳道房就处在那小庄的边沿,隔三差五,我都要去东扳道房移动道岔;在那儿移动道岔,不比在车站的西扳道房。
西扳道房有个十分繁忙的道口,东贯江山城,西接常山县,人和道岔仿佛城中的某一分子。在一条穿过铁路道口的大路面上,那么多的车流人流,好不热闹。
在东扳道房,人却在很窄的路基石上穿越。道岔在道碴地的上方,移动道岔时,人在道岔的上方,人的目光里尽是笔直的钢轨。道岔很沉,人必须紧握道岔握柄,挺胸抬头仰后的扳动它。人如果挺直脊梁抬头仰视惯了,人就很难低下头垂下眼了。都说人的性格是父母给的,那么,劳动同样可以给人习惯,劳动同样把人的习惯变成了人性格的一个部份,因此,我的脊梁很硬,脖子很直,即便在庞然大物面前,我也很难低头弯腰。
有时,有人按压我的脖颈,或者情景迫使我不得不低头弯腰,即便头低了腰弯了,仰视的角度不会变。道岔在滑床板上来回的移动,那样子,仿佛人给尖轨一针一针地缝伤口,可是,尖轨上的伤口无论如何是缝不住的,一场大雨过后,刚擦过的亮铮铮的道岔滑床板身上的机油被冲到道床下面到了道碴缝里去了,道岔上裸露的深刻印痕使人伤心,伤感,伤痛。天一放晴,我的手掌又要接触到棉沙和砂皮,在岔身和滑床板上不停地抹面和打磨了,常常为此而在太阳下暴晒,热浪中熏烤。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滑床板把一张张砂皮变成废皮,砂皮把块块滑床板磨得铮铮亮.道岔给我们的手上,脸上划出了深深浅浅的皱纹,给我们无声无息地长上了胡须,使我们的头发变白,呼吸变短。
道岔是我们的死对头,我们还是要天天擦,天天扳。我们离不开道岔,我们在心里诅咒道岔,我移动道岔的时候几乎不回头,假如一回头,我就使不上劲,就十分忧郁,我将移动好道岔后从上面辗过的一列又一列火车驶进过一条条不同的轨道,而自已简直不如道岔上的一个道钉,回头看时,钢轨是那么的气魄火车是那么的庞大,自已是那么的气馁那么渺小,人没法和钢铁相比。
我站在扳道房门口,望着南北行驶过来的火车,活动着的人和移动过的道岔只有一个母指般大,而行驶过来的火车看我时肯定也是母指般大。人本来就不大,我拿火车做参照,那就太渺小了,更不要说比起大地了。可人和人相比,常常觉得自已很大,而在铁路上扳过几年道岔,人就能惦量自已了。
我知道,我是缝不住尖轨的伤口的,我的父亲没有缝住过,我未必就能缝住。但我还是一下一下地在缝。尖轨愿意受伤,叫它伤去。如果尖轨不停经受庞然大物的辗压不受伤直通一条轨道就不叫尖轨了。我的道岔握柄移动并不是徒劳无益的。铁路承认我的劳动,它给了我吃住行医。在炎炎的太阳下好还是面对风霜雨雪之时,道岔移动之时,铁路和我越移越近了。孤独难忍之时,我就面对钢轨和道岔说上一通心语,面对它们,我没必要装腔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