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气,虽然比不上弟媳——电影《英雄虎胆》、《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女主角王晓棠;但在戏剧界,绝对是大名鼎鼎。
她扮相艳丽、亭亭玉立,嗓音清亮圆润,文武兼擅,创造性地继承了梅派艺术。她演的《贵妃醉酒》达到了别人难以企及的“醉而犹贵”的最高境界;她改编演出的《木兰从军》以甜美的嗓音、优美的身段、扎实的武功令行内人钦服;她为《龙凤呈祥》中孙尚香创作的水袖动作,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令观众赏心悦目,喝彩不已。
昆剧表演艺术家梁谷音称她为:风华绝代的“平剧皇后”,风流孤傲的“女梅兰芳”。
香港京昆艺术家、评论家杨明尊她是“百年京昆艺坛独一无二的维纳斯女神”。
昆曲大师蔡瑶铣说:“有人说,上海是张爱玲的上海,是陆小曼的上海,我觉得上海更像言慧珠的上海:精致、个性、张扬,正面是光彩夺目,背后是淡淡的忧愁。”
言慧珠1919年出生于北京,是京剧须生言菊朋的女儿。12岁从姜顺仙、程玉菁等学艺,后拜梅兰芳为师。1935年登台初演《扈家庄》,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十多年红遍大江南北。建国后备受排挤,1957年在上海戏曲学校执教。
戏剧演员,解放前社会地位不高;新中国成立后,颇受人民政府待见。
著名演员建国不久便受冷落的,几乎唯言慧珠一人。说来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她高挑靓丽,气质高贵。每一出场,满场“惊艳”。这是她清高与骄傲的资本。因此,她睥睨一切,一意孤行,我行我素。解放初,无论什么会议,她总是待所有人坐定,才在规定时间内最后一个缓缓进场,貂皮大衣高跟鞋,翡翠钻戒金项链,法国香水大卷发。风流婀娜,顾盼生辉,吸引了所有目光,令男人心旌摇荡,令女人自愧不如。但当时共和国已开始编织了严格的组织程序,容不得任何人张扬个性了。另因她对“公私合营”无法理解,态度不好,因此领导生气,后果严重。
1961年12月,因涉外需要,才由她和俞振飞带“上海青年京昆剧团”访问香港并举行公演。那几天的言慧珠,不仅烫了当时最时髦的发型,还在后台当场找来裁缝,为她量身定做短旗袍,打扮得珠光宝气,光彩照人。纸醉金迷的香港又唤醒了她的明星意识。她总是不知好歹,不懂世故。在超市给儿子买玩具,要挑最好的,最贵的,最后竟选了一架美国产的玩具轰炸机。那机肚上的星条旗,别人看来都怕!对台湾朋友的“出海邀请”,她不假思索欣然接受。在两岸关系势同水火,剑拔弩张之际,她也根本不懂若去台湾意味着什么。后经多人劝说,总算没有成行……这些在她看来正常不过的事情,后来都成了她的罪状,为她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非常人,非常美,在非常丑陋的时代,难免有非常罪。
沪剧《芦荡火种》,要改编成京剧《沙家浜》,上海京剧院最早定下她演阿庆嫂,一场试演下来,所有人都拍案叫绝:“慧珠的现代戏也很精彩!”30年心怀嫉妒的江青发火了:“少让言慧珠在我这里插手!”一句话,又把她打回冷宫。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戏曲学校闻风响应,言慧珠首当其冲,身上被刷浆糊、贴标语,并被安排扫厕所;9月1日,她家被抄,造反派把她塞在灯管里、藏在瓷砖里、埋在花盆里的几十枚钻戒、翡翠、美钞、18斤金条、6万元存折都掏了出来,甚至连天花板都捅破挑穿。言慧珠一生唱戏的积蓄,顷刻成空。
后据知情人说,1966年7、8月份,言慧珠预感不妙,曾数次将一些金银首饰和现金分别托付亲友保藏,但人人心存恐惧都交给上级组织,无一人敢于私藏……如今回首往事,我们发现,言慧珠正常得很,是整个国家民族不正常,是我们一切苟活者不正常。
如此世道,受此奇耻大辱,如果还能活下去,就不是言慧珠了。
1966年9月11日,她用一条唱《天女散花》用的白绫吊死了自己——与丑恶的世界决绝,这是言慧珠最后的风采!
这已是她第三次自杀。
第一次,是1945年,上海一位国民党接收大员垂涎她的美色,向她求爱遭拒后出言威胁,她深感无助、失望而自杀;第二次是苦心经营十多年的“言慧珠剧团”因“公私合营”被解散,她万念俱灰打算一死了之。两次都是哥哥言少朋救了她。这一回,玉山倾倒再难扶了。
1979年为言慧珠召开平反追悼会时,戏剧评论家许姬传撰联挽曰:
惊变埋玉,洛水神悲生死恨;
还巢失凤,游园遥想牡丹亭。
此联嵌入言慧珠之代表剧目《惊变》、《埋玉》、《洛神》、《生死恨》、《凤还巢》、《牡丹亭》、《洛水悲》等。既表达了作者对言慧珠的惋惜,也颂扬了她为中国戏剧作出的卓越贡献。
“言慧珠的一辈子活得太超前了,时代跟不上,历史不允许,她没有生路!”著名戏曲理论家龚和德如此评说她。章诒和在《可萌绿,亦可枯黄》里则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这个时代,根本不配产生言慧珠!
言慧珠泉下有知,应该感叹幸遇知音了。
最后,我不揣浅陋,也为这一代名姝献一挽联:
你把美丽带给人间,我将哀思奠于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