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守纪律,曾是对一个人行为品质的重要鉴定评语。它像一把古旧的铜锁长久得把守着各个组织、单位规范守则的大门。而在我所处的这个环境里,“遵守纪律”这个词已经在各种新锐观念的掩盖下显得老套,甚至朽腐。似乎随着认识层次的不断提高,大家更愿意把目光锁定在纪律的本身,从而打量纪律是否合理、规定是否科学、守则是否实际。我偶尔也会陷入这种打量和思考,但更愿意对这种“打量和思考”本身进行思考。
我自小是所谓“听话的孩子”,对所遭遇的一切纪律也会有所质疑,但一面质疑,一面仍旧是遵守。即使身在相对宽松的大学也从来不愿逃课。学校建设之初,大餐厅只有一个,吃饭俨然成了问题,尤其是上午一连四节课的同学。于是,不少人审时度势,为吃饭研究出不少实用的对策。某次正是第四节上课,教室已有许多空下的位子。课不是专业课,点儿却是吃饭点儿。饥肠辘辘的应该不只我一个。我强打精神忍了又忍,仍然禁不住腹间的提醒,无心看老师在讲台上的精彩表演。上课十五分钟的时候,三五同学从后面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歉意。有的似乎刚吃过饭,有的手里还提着沉甸甸的饭盒。他们也略微带着些歉意,但更多的是“午饭有着”的满足。讲台上的老师并没有显出什么不悦。这令我感到愤怒。当大家在同样的纪律约束下饿着肚子的时候,他们通过这种手段提前满足自己的口腹,而我们,遵守纪律的同学还在饥肠打鼓。作为纪律维持者的老师却毫无声音。我甚至不知道该将我的愤怒泼洒给谁,这使愤怒变得更其愤怒。
当我挨到放学,经过漫长拥挤的打饭过程而终于解决了中饭以后,那种愤怒感才慢慢淡去。静下心回想一下,当我停止了对“学生不守纪律、老师纵容学生不守纪律”的责问之后,竟发现自己并不真正是一个维护公共生活秩序的纪律守护者。先前的愤恨,先前的怒不可揭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一种在理性引导下的对公共纪律的评判和维护。之所以在看到那提前吃饭的三五同学之后不假思索的产生那么大的不满情绪,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利益得不到满足而产生的嗔恨,以及看着别人钻到了纪律的空子、占到了额外的便宜而产生的心理不平衡感。这至少是当时“愤怒”的直接触发点,而且也一定是真正燃起“使愤怒变得更其愤怒”的那团无名之火。而所谓“对遵守纪律者感到的不公”和“对破坏纪律者感到的鄙视”只是那团无名之火外化的华丽外衣,是一个由正义符号堆砌的标题。我不敢肯定如果我当时并不饥饿,那么我看到那几个提前吃饭的同学是否仍然会愤怒、会不平,还是会一笑了之。我更不敢肯定如果我当时也在那几个提前吃饭者之列,作为一个受益者,我是否会感到可耻或者不公。只能在自己“解决了中饭以后”想到这些,而在当时并不做任何理性的思考,这本身就是对此的一个有力证明。
有些人、有些事看似有理却经不起向深处思索,思索越深越现真实越觉可怕。人处在正义的山峰上时往往会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别人,而且盛气凌人、理直气壮。但这正义的山峰有时也在不知不觉中掺入了极度实现自己个人利益的欲望和急于使自我在名誉感、道义感上显得无限强悍的迫切感。这就像正义之峰背后隐隐绰绰的阴影,总要使先前所谓的“正义”打上几分折扣。可笑、可怕又可悲的是,当这种阴影显现时,那个站在“正义之峰”上的凛然呐喊者并不自知,连他自己也以为他真的是纯粹的正义者。在这个时代,敢于大喊捉贼的人往往是失了财物的受害者,他们大喊捉贼时看起来像个英雄,而在看到扒手的指头伸到别人的皮包里时他们往往装聋作哑。有一些人,他们因为听说的或身边的一些贪腐事例而愤愤不平,骂社会、骂一切行政机构、甚至,骂共产党。如果你真的全面调查分析了整个现实状况、经过细致深入的思考、本着救世救民的公平正义感,那么,请你继续骂,把嗓门提高、分贝拉大。如果你只是以公平正义者的姿态耍耍个性、图图口舌之快、不敢为自己的话负责,那么,请你闭嘴,尽管你可以说自己是为公平正义呐喊,但你可以在沉默的时候照一照自己是否真的那么崇高。面对社会上一些“托关系、走后门”的人情现象,有的人会慷慨陈词、大谈其耻,完全一幅“正大光明”的模样,而当他们自己遇到事时又会很自然的希望“有关系可托,有后门可走”。我并不是批评“大喊捉贼”之类,也不是为不守纪律者翻案。我只是希望我们多一些思考、多一些自省、多一些站在“正义之峰”上的光明和纯粹。喊捉贼的人该自省、该思考,伸手偷盗的人更应自省、应思考,破坏纪律者以及被骂者亦应如是。
《论语》里讲“吾日三省吾身”。我想,那“三省”不仅该是数量上的多次、频率上的经常,更应该的是程度上的渐进、层次上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