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舟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月,人人心浮气躁、好逸恶劳,种种困惑如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因为困惑,所以心累,因为心累,才有心病。我困惑社会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那么多自命不凡、眼高手低、夸夸其谈,一心只想不劳而获的“高人”,我困惑造就“高人”的成因。我痛恨“高人”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我留恋那个人人简单踏实、崇尚劳动光荣的年代!
——题记
大约是老了,要么是病了,抑或就是老了还病了,总之人很懒。懒得看书,懒得写字,甚至懒得吃饭。脑子终日昏昏沉沉的,还胡思乱想,又没个正题,鬼鬼怪怪的,一会除妖,一会打鬼,一会成了一团肉,一会又变成一幅画,甚至挂在了墙上,还烟雾缭绕的。每当这个关口,总会巧遇高人点化,又顺利现回原形。
突然发现,原来这世上高人很多,能人更多,多如牛毛。连街角的驼背老人,校门口的麻杆少年,广场的肉团妇人,都能口吐星沫,指点江山。
其实还远不止驼背、麻杆和肉团这么简单,我们单位有个“瞎子”,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有个“扬半仙”更是无所不能,有好多特异功能,什么疑难杂症、吉凶过往、股市涨跌,他只需掐指一算,又或者辅助些法术,准能天灵灵,地灵灵。听说还有,还有好几个,甚至有一群经常和“瞎子”、“半仙”切磋的都不是一些简单人,他们要么是几家世界五百强股份公司的股东,要么是地产商的投资人,要么在担保公司有红利,更有甚者可能还是“1040工程”①的实施人。这些人比较得意的地方,亦即是他们经常愿意向别人透露的信息,比如“半仙”他和马云同年,“瞎子”他与马化腾同庚,有些人又同潘石屹是本家,同姓,也有些人同柳传志同属相……
也不只是我们单位高人多,其他单位更多,有传闻上次一家担保公司和工业园的几家公司因融资出了问题,大约是资金链条断了的那种吧,动不动就几亿几亿的,有的更多。司法部门通知有关债权人申报债权,听说有几个单位一时间竟无一人上班,啧啧,原来都是些债权人!
偶然进入梅江公园,想过来看看我们的桌位会不会被别人霸占。这里历来是离退休老人聚集的地方,有担心将来退休后没了去处,所以几个朋友相邀提前号下一个桌位。可时下却成了高人切磋技艺的平台,出没的大都如“瞎子”、“半仙”等名流,我的误入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到的都是汗毛比人腰粗的“瞎子”、“半仙”、“先生”,还有股东、投资人和食利者。他们人人手执“罗盘”,大约这种“罗盘”是高人帮的帮徽吧,我偷偷地瞥了一眼他们的帮徽,竟然同风水先生的罗盘——指北针不同,高人帮徽“罗盘”是“以自我为中心,以自我利益为半径,画圈!”的那种。我当即要同他们理论,我说你们这种提法不好,同“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传统相去太远,再其次你们探讨的都是些不劳而获的东西,很不靠谱,这同我中华民族“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勤劳勇敢”的传统美德一点都不沾边。坏了,看来我是触犯了众怒,高人们立马向我围拢过来,人人手执“罗盘”,个个指指点点,什么“傻B”之类,竟然没有一个要来帮我。完了,原来我是少数派,绝对的少数派,孤家寡人,我很快被指点得四肢抽风,两眼直冒金星,如若没有九阳神功护体,恐怕早就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了!总之,整个公园出没的都是高人,清一色的高人、能人。
其实不只是公园里是清一色的手执“罗盘”的高人、能人,听说广场也有很多,还有学校、甚至那些大学也有他们的平台,可利害了。就说我那外甥吧,一个在校的大学生,前些日子说要搞什么创新和创业,向我妹妹要了不少的钱,最后好象很成功地成了好几家世界五百强公司的股东。我还说过我妹妹,怎么能听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呢!妹妹说,那点钱反正迟早都是他(外甥)的,人家现在要以自己的钱,用于创新和创业,我岂有不支持的道理。却原来,外甥也有高人的潜质,进得了校门,再经更高的高人点拨,化蛹成蝶了。其实不只是我外甥,还有很多,还有很多人有高人的潜质,还不单单是有潜质,其实只在一夜之间,整个社会清一色的都成了能人、高人,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他们除了人人执有一个“罗盘”之外,共通的特性就是不会也不屑于做小事,具体的事。依照他们的理论,靠力气赚钱费劲,哪有靠“智慧”赚钱,靠钱生钱来得容易。当然,他们的那些理论从面上来看是非常的复杂的,玄乎的,其实他们的宗旨或者出发点似乎又只不过是要不劳而获而已。
也难怪我们单位唯有我们几个会做那些针头线脑的事,仔细一想是因为高人太多,原来我们只是倒金字塔底下的几块碎石。
本人也曾练习一阳指,终日激扬文字,口中念念有词,只因筋骨愚顽,缘分又浅,别人点石成金,我却点成石灰。加上指点江山的人多了,寸土寸金,哪里还有山头。于是只好回归小院,搬弄石灰。大约是粉尘中毒抑或是走火入魔吧,近来感觉真是老了,懒了,更可能是病了。妻以她敏锐的专业的眼光发现了我的病是属于心脑的一类,十有八九是心病。
于是,拖着病体,我开始留恋起那些过往来了。
在社会上高人、能人很少的时候,曾经我很年轻,年轻到整个单位百十号人中最小最年轻的一个。贵溪市实习那会儿,我十七吧,那时的能人少,高人更少,公司一百多号人,人人埋头干活。又听说是空气好的缘由,很少有病号,当然是指那种绝症,也很少有人指指点点。以至于我的师傅——一个漂亮的财务科长甚至都不怎么情愿将手头的活容出一些来让我干,我只好将她的事重做一遍。师傅终于发现,我喜欢看书写字,阿拉伯数字写得如同石印打的一般。于是,会计上的那些事,诸如制单、记账、报表之类,师傅开始放心让我来干。两个月下来,那些针头线脑、鸡毛蒜皮的事,我开始也能独立完成了。
毕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十八岁,牙好,胃口就好,身体没病,吃饭满香,一餐可吃十个包子,一瓶烧酒最多分成两餐喝完,但烟瘾不大。一上班就担任了一个公司的主办会计,顺便还兼任了统计、物价,还有工会干事。公司不大,下属一个批发部,十个门市部,只有50来号人。小单位,高人没有,能人不多,只有一个王经理,其余的都是萝卜了,个个都在坑里。反正工资表上我就排在经理的后边。我也不知身为公司工会主席的出纳老阿姨为舍要将我夹在她和经理的中间,她说以前的会计就排在她的前面。原来是惯例。
王老头王经理是个工农干部,还是老三届的高中生,先后做过大队会计、书记,人民公社文书,来公司之前是个食品站长,看上去怎么也有五十多岁吧,可听人说其实他只有四十几岁,一脸着急的样子显示出了他做事的风格,自己还兼任了业务员,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只知道上窜下跳。最烦他的是只要有点空闲就要拉着我到各门点去了解什么情况,屁股上一本本子总是记得密密麻麻的,比如哪个门市缺少什么货,哪个品种市场销路好,张三的媳妇生了孩子,李四父亲干活闪了腰等等,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琐事。可记录琐事的字却写得很顺溜、十分顺溜,一个工农干部的文化总该不会很多吧,怎么记事本上的字写得比我还要顺溜呢,再怎么说我在学校时,书写自己的名字还得了一个三等奖。更烦的是他还把我当成小孩子,茶余饭后还经常要我到他的房间看他用手按着他那劳损的腰听他说教,说什么他的儿子都比我大好几岁,早我一年大学毕业分在某市的中学任教,看到我就会想他的儿子,什么趁年轻要踏踏实实多向那些老师傅们学点东西,还用那种赣州桥牌的纸烟一支一支来笼络我……除了啰里八嗦他又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况且我一个科班生,这些东西还用他教。但不知为什么他在职工中的威望又还蛮高的,甚至有人还要吹捧他的口才很好,说什么他讲话从来就不用打草稿之类。尽管经理的威望很高,可在我看来指点江山他还不如一个小妖,开个碰头会只有那么三句五句,硬帮帮的,全是些骨头,比他抽的烟数量还要少,还要写在火柴盒里。这同现在台上的人相差可远了,人家可都是科学科、化学化的,讲起话来洋洋洒洒、天花乱坠,还出口成章、条条是道,你就是梦回了几次唐朝,再梦回到康桥,可人家茶杯里的水硬是还有大半没有倒掉,就一个简单的“以三点促四面做好五道加减题”,那种点石成金、点土成金、点路成金的金手指,就会让你惊叹得半天都合不拢嘴来,更何况还有促东西南北四面风的法术和做诸如增加农民收入减轻农民负担之类一加一减的五道题目的功夫,中间有意无意又还会有些附加题,道行高深得不得了。只可惜我那老领导还不到六十,未等到香港回归就熬成照片了,如若能让他亲自聆听一回这样的报告,我想,他肯定会折腰!
前些日子偶然看到了那个银行假董事、上海市副市长假候选人在里边接受采访的画面,假董在津津乐道他的四个老婆的时候,时不时还要冒出一句鸟语来。不知台上的那些倒茶人是否也能看到银行假董唱鸟语的镜头,又不知倒茶人假如真的看到了银行假董唱鸟语,他们会有什么感想。我以为,如若倒茶人和假董真能在华山论剑,我想,可能还未亮剑,茶人就会双膝下跪,甘拜下风了。很显然,他的金手指只能点石成金,可人家的鸟语却可以接二连三地呼唤出老婆来,真可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怎一个“服”字了得!
从以烟计量到再梦康桥,再到时不时还要冒出一句鸟语来,中间可知有了怎样的飞跃,应该是进化吧,肯定是进化,应该肯定是进化了,你是无论如何都要感叹几十年教育改革取得的丰硕成果了!而杞人如我,对这种进化又不免开始担心,怕只怕,如果所有士兵都进化成了将军,那么,你一个没有士兵的将军,即便有再多的智谋,恐怕也只能在沙盘上演练吧!
进化何其艰难,化蛹又何其痛苦。既然老领导要折他那劳损的腰,倒茶人又要作他那金手指的揖,我的烟瘾原本就没有老领导的那么大,尽管修炼了这么久,未必就真的赶上了老领导的烟量。更何况烟量再大又有什么用呢,因为,他终究只能吹口气,永远成不了金手指,就算成了金手指,又如何能逼出鸟语来呢。正当我想要求助“扬半仙”筛查疑难杂症的时候,我转念一想,如若人人都有金手指,土地原本就有红线,到时你不过红线,也难!如若人人都唱鸟语,男女比例原本就严重失调,那时,又让大龄男青年,情何以堪!
我何不知难而退,退一步求其次呢,就老老实实做一个凡人、俗人吧。
于是,我又要开始念念不忘我的老领导了,甚至还常常想要回到从前,回到我还很年轻时的那个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