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突然一个人影从我的窗前一闪,随即听到一声可怕的惨叫,那是清理舷窗的里昂,我赶紧跑到桥翼上往下看。他从六层楼高的飞桥上坠落到甲板,据说当场死亡。我急忙拉响警报。
我不想谈论这位船员坠死的悲惨细节,那会对他的妻子和六岁孩子不敬。斯塔普船长也和其他船员一样深陷悲痛之中。这是我第一次在海上看到死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自登船后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事情、我的工作表现已被船长和船员接受与认可,内心不免有些骄傲和自负,一点点成绩便放大很多倍,这份自我陶醉几乎填满了整个胸腔。还好,人生的路上不可能一帆风顺,总有各种挫折与坎坷出现,它会不断提醒你,磨练你,使你从冒失到稳重,由粗心变细心,化自私为无私。这不,就在我有些自鸣得意时,我的无知和愚钝也显露了出来。
我们的船最终到达了目的地——加州贝内西的埃克森码头。卸完货,斯塔普船长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们在这里更换了一半的船员,连船长也在此下了船。我精力充沛,想多挣些钱,便继续留下来。接替斯塔普船长的是马歇尔·普莱斯(Marshall Price)船长,小名“大脚”。我能看出这个绰号的来历——他有双我见过的最大的脚。普莱斯船长是美国商船学院第一批毕业生,已六十多岁。他因英雄事迹曾两次被授予商船水手奖章,曾两次指挥一艘敞篷的救生艇,在波涛汹涌极其危险的海域救援幸存者。同事弗兰西斯告诉我,船长来自乔治亚州一个富裕家庭。传说美国总统吉米·卡特(Jimmy Carter)拥有乔治亚州南部,而普莱斯船长拥有乔治亚州北部。他让我想起了没有牙齿的著名喜剧演员戈梅尔·派尔(Gomer Pyle)。普莱斯船长是一个了不起,且极其有趣的人。跟随这样的长辈,可以学到很多书本上不可能学到的东西。
我们沿着河流,穿过旧金山湾,再次前往阿拉斯加运输原油。我私下祈祷这次不要再出现漏油事故。夏日的旧金山阳光绚烂,但早晚仍有些凉意。太平洋平展如镜,无愧于它的名字。每天晚上普莱斯船长在他写下“夜间命令”之前到驾驶台来察看我的工作。不记得有多少次,他将假牙遗忘在了海图桌上,随后会接到他的电话,用带着粘性口音问我是否看到他的假牙。我会说:“是的,船长,在海图桌上。”他像交代工作般,要求我把它放在咖啡壶旁边,翌日早上来取。我只好用一副旧的圆规把假牙夹到他指定的咖啡壶旁。凡是值夜班的人去倒咖啡加糖加奶时,都会看到旁边那副黄色牙套。
我们接到命令,在欣钦布鲁克岛等待码头空出后入港。这片锚地位于诺威斯海德附近,它是威廉斯王子湾较偏远、荒凉的地方,但树木非常繁茂。一大早我们放下锚,预计会在那里待两天。
那天早上,普莱斯船长问我,下班后是否愿意带船员驾救生艇到威廉王子湾游览。这倒是一次不错的锻炼机会,可以考验我的组织能力和使用小船的技能。何况有弗兰西斯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一起出征,作我的左膀右臂,如此小事不会出什么错。然而,我高估了自己。
有七八个船员愿意出行,除弗兰西斯以外,其他都不是水手。船员并非都是水手,像木工,电工,厨师,清洁工等,这些人和岸上的人毫无区别,并非都识水性,并非都能驾船,并非都懂航海知识,只是他们的工作地点在船上罢了。一同观光的成员包括来自新贝德福德的曼尼,来自洛杉矶、第一次出海的杰瑞,弗雷德有口吃,通讯员阿诺是个酒鬼,米克是阿诺的酒鬼伙伴。最后一位布莱克,这家伙是我见过的最难缠的埃克森公司的船员。
所有人都绕开布莱克,与他保持距离。平时这个家伙睡觉时,若有哪位船员没有关上门,又发出了声响,就会发现自己的门上被布莱克贴了一条飞鱼作警告。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弗兰西斯告诉我,布莱克这家伙有次在亚瑟港的一家酒吧喝酒,不知因何事与人发生争吵,结果臀部上挨了一枪子。当晚他居然没去医院,而是按时回到船上,照常值了一晚的班,直到第二天早上下班后,才去医院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