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春愣愣地看着他的手,要是没看花眼的话,他的腕上零星散布着红点,还有蔓延的趋势,他又咳了几声。
时春叫住他:“你不舒服?”
程锦官摇摇头:“无碍,昨夜睡觉忘了关窗,被几个细蚊骚扰了半宿。”
时春“哦”了一声,原来是蚊子咬的。
接下来几天她都没有时间再见到程锦官,她母亲早逝,时父和时青几乎帮不上大忙,做大的喜服还要改,只新妇礼仪一项就让她心力交瘁。
等终于忙得差不多了,她拿着新印好的喜帖去敲程锦官的门,敲了半天都无人回应,推开门,院中一片安静,几只胖雀鸟在窗台梳理羽毛。
“表哥。”她喊了一声,又推开了内室的门,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案几上洗得干干净净的砚台,毛笔也重新归类挂好,一旁练字的纸张都排得整齐,这倒是他的习惯。
他捧来的两盆六月雪已经不知所终。
前来做洒扫的小厮刚好进门,告知她程少爷两日前就已经回京了。
时春捏了捏手中的请帖,随手搁在案上:“等你得了空,着人将这个给送到京城吧,也带上些特产。”
“回禀小姐,特产的话,少爷走的时候已经带了一马车。”
他倒是洒脱,倒是显得她放不下了。
时春方才还若有所失的心情陡然消散了:“那请帖就不送了,改日我写信给他说一声就行。”
虽然这么说,但成婚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忙,那封信就一直没写成。
时父和时青哭着不让她上花轿,还是时春掀了盖头给他俩擦眼泪,喜婆在一旁喊着提前掀盖头不吉利啊不吉利。
她不太在意这些,正欲盖上,却有一股风吹眯了她的眼,恍惚间门边还倚着个人,月白圆领袍,歪着头瞧她,黑而柔密的眉毛扬着,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请帖。
“程锦官?”她定睛再看,却是空无一人。
她问时青,“可写信通知程锦官了?”
“写了。”时青抽抽搭搭,“但他……忙着升官吧,也来不了。”
“好。”时春上了轿。
六月天,今日却不热,还有微微的凉风。时青又敲她的轿子,她打了帘子,时青给她一封信。
“说起信还真有一封,不晓得是京城的谁给新姐夫写的贺词,端午就送来了,你带过去?”
时春嫁的何文君,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每年都去京城走动,想必是某个亲戚来问候。鬼使神差,她想瞧瞧此人都写了什么,只一页薄薄的纸,寥寥数语,字体秀逸,很是眼熟。
“上次京城匆匆一面,深感何兄是个值得相交之人,思来想去,冒昧修书一封,求何兄一事。上回提到吾妹时春,曾在我这里受过不少委屈,本想当面致歉,奈何病体蹉跎,无缘亲至,大夫也说,我恐怕活不到今年夏天了,也不便再叨扰她。有机会的话,望何公子替我向她说一句对不起。
“落款:程锦官。”
时春的手抖啊抖,抖得恨不能拿不住这页薄薄的纸,她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时青,时青!
“时青,这封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送信的人延误了,恐怕是春天的时候了。
时春想起自己和何文君的相识,是今年除夕,她站在城门口等京城来的马车,盼着程锦官能回洛阳过年,等啊等啊,等到天都黑了,零星小雪落下,只见一辆马车远远驶来,车上挂着小小的白灯笼,一个人走下马车,用灯照她的脸,冲她笑:“小春姑娘,你是在等在下吗?”
就此结了缘分。
是程锦官叫他来的吗,为什么?“活不到夏天”又是什么意思。
时春喊了一声:“停轿!”
【尾声】
时春大婚最终被搅乱,原因不是那封信,而是程锦官从京城回来了。
不是平常的程锦官,而是直挺挺的棺材。
程锦官自幼丧母,尚未娶妻,除了时家人,无人和他相亲,孤零零一具棺椁就抬来了,向来烦他的时父都忍不住流了几滴泪,只有时春一直没反应。
不对啊,端午的时候她亲自去城门接他,他还戴着自己送的五色绳。棺椁里躺着的人和她端午瞧见的一样,很是清瘦,只是怎么都不肯睁开眼瞧她。
京城随行而来的仆从再三确认,全都很惊讶:大人从春天起就卧病在床,别说骑马回洛阳,下床走个路都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