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的触碰,时春抱着的水钵子啪倒扣在地上,程锦官却还是没有松开她,两人腕间的五色绳撞在一起。
“小春。”他喊她。
时春低着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脖颈,像是栖息在水面的白鹄鸟,她不再是当初毛毛躁躁的样子,显得如此端庄静美。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昨日,她与那蓝衣少年比肩而立的模样,也是这般静美。
他松开了她:“我就不进去了,花你喜欢就养着,不喜欢丢了也行。”
时春依旧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道:“那我就走了。”
她又是一声“嗯”。
那天晚上,她隔着门,轻轻告诉他: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了,不会再缠着你了。
他当时只觉得又是她惯常的瞎话,并没有放在心上,到这一刻,她轻描淡写的两个“嗯”,却比那天的一长串话有力多了。
他将六月雪塞给她,再转身已是两手空空,空得他有些凄凉,他方才在集市上订好了马,黑鬃黑尾大马,今天就走,日夜兼程骑快些,明日就可以抵京。
已经走到门边,时春叫住了他:“你专门过来,就是想说这个吗?”
他点了点头,出了门。
他惯常会说瞎话,其实他想问的可多了——既然已经不喜欢他了,为何要去城门边接他,为何晚上闯进他的住所?
但他现在有了答案。
她去接他,是已经放下了当年的不甘。她走进他的住所?那本来就是她的家,他算什么,只是来住一晚。
她已经完全把他放下了,所以她才和别人定了亲。
她没有因为他当初的伤害而颓丧,而是寻到了可一生相伴的良人,这个结果,才是最好的。
时春抱着六月雪在花丛中站了一会儿,又慢慢走回房间,将它放在案上。
那里还放着另一盆修剪整齐的六月雪,正含苞待放,它已花开花落三载有余。
【陆】
时青很生气。
他看中很久的黑鬃黑尾大马竟然被人买走了,马贩子一问三不知,只说那人会在下午来取马。
时青拍下自己的钱袋:“他出了多少,我出三倍!”
马贩子难得地没有见钱眼开:“那瞧着是个要出远门的客,挑匹马不容易,小少爷你就别瞎起哄了,月前刚买走的那匹枣红小马不香吗?”
时青听见这句话,恍然有了眉目:“要出远门?那人是不是高高瘦瘦,眉下有个疤?”
迁籍的地方离城门不远,时青一到,就看见程锦官蹲在了城门边的茶棚子里,正拈着一粒梅子出神,棚内全是短打汉子,只他一个穿着长衫。
不就是两文钱一碗的大叶茶吗,这么好喝,让他一个京官仿佛长在了凳子上一样。时青摇着扇子也走了过去,直接坐在了程锦官对面,程锦官抬眉看他,随后又看向他身后,时青笑他:“别看了,我姐没来,我俩是姐弟,又不是连体。”
程锦官哦了一声。
时青还没来得及问他马的事儿,先有一股香气袭来,他一抬眼,面前一个穿对襟棉布褂的姑娘,瞧着和他姐差不多年纪,一双眼杏子一般,清凌凌将他一望:“要喝茶吗?”
时青立即道:“喝!”
他们这个茶馆里的茶也很特别,不是平常的大叶子茶,而是黑黢黢的小茶棒,泡开也很碎,时青奇道:“这茶瞧着也不像非常便宜的样子。”
程锦官动了动嘴角。
时青皱眉:“你笑什么?”
程锦官摇摇头,亲自给他兑了热水,小茶棒登时泡开了,这下子时青看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奇异茶种,只不过是茶叶渣渣,黑店!
杏子眼姑娘瞪他,这么一瞪眼睛更大了,将时青瞪地瑟缩了不少,她哼一声:“两文钱你还想喝琼浆玉液不成?”
时青没遇上过这么凶的姑娘,跟她比,自己姐姐那样的也就是个鹌鹑罢了。
但她只朝他凶,转头对程锦官就换了副面孔,还用银勺挖蜂蜜放进程锦官茶碗里。时青仔细一看,气得脑充血,都是一样花两文钱,怎么他碗里茶汤碧绿碧绿的,还可以放蜂蜜。他不管,他也要。
程锦官笑道:“玉露莫怪,这是家弟,也给他放一点,记在我账上。”
原来叫玉露啊,还挺好听。
玉露满脸不情愿:“这都要去京城了,我就说今天不出摊了,还叫我倒赔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