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在纵队政治部向谭震林汇报完以后,又由担架抬回团里。谭震林在会上、会外和他谈的那些话以及音容笑貌,使得他万分激动。他期望并且深信不疑,部队经过三个月的大整顿后,战斗力肯定会大大提高。他决心率领部队打几个大胜仗来回报谭震林对他的期待和厚望。
回到团部,医务人员走过来准备给黎青换药。他解开绷带,医生给他检查完伤口,用温水浸过的棉花球轻轻地把伤口洗了洗,洗净擦干,再撒上点白色的药粉。然后,拿出一块新棉花压住伤口,再用一块新纱布包扎起来,并说:“你要好好休息,这样太劳神了,这样下去,你的伤口要想完全长好,会拖很长时间,我们看了心里很难受。”
这个时候,诉苦运动已经在全团展开。黎青虽然不在团里,可全团的诉苦运动还是搞得有声有色,像春潮一样在湖面上呼啸着、滚动着,一直向前涌去。他发现马齐彬、吴亮、苏军等人对诉苦运动已经操作得很好,有些步骤搞得比试点的时候还要好。大家还是照样每天来给黎青汇报,他觉得这些人对运动的情况分析和工作指导都做得像模像样,比他在部队时那种走一步看一步,老想听他指挥的情况强多了。当这些人不在他面前时,他感叹道:“啊!在他们手上,部队战斗力正在大幅提高。”
一提到“战斗力”三个字,黎青总是联想到老政治委员郑位三讲的那句话:“部队减员就是部队战斗力的提高。”忽然间,郑位三那胡子拉碴的神情,又一次从他的心底浮现出来。可惜这位中年的政治委员离开我们团到新四军五师同李先念做伴去了。黎青把郑位三说的这句话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在咀嚼中,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常常在他头脑里翻腾的事情来。每次部队打大仗遭受重大伤亡时,班、排、连长伤亡的数目同部队总的伤亡是什么关系?班、排、连长是部队的战斗骨干,他们的伤亡数同战士的伤亡数之间好像有一种比例关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比例关系?他怎么也搞不清楚。他懵懵懂懂地知道,如果把这个关系摸清楚了,对他的工作就会有一种重要的意义。是什么意义呢?他也说不明白,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
就在这种模糊的感觉中,他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他让组织股把历次战斗伤亡统计表找来。他把天长、涟水、宿北、莱阳几次战斗中,班、排、连干部同战士伤亡数字找出来,把二者之间的比例算清楚了。他手里捧着这些数字比例,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闪闪发光的东西。正在这时,殷绍礼走进来说:“告诉你一件事,我要调走了。”殷绍礼说出的这个消息,简直把黎青惊呆了。他只啊了一声,便哽咽了。他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拉住殷绍礼坐在床前。他肚里翻滚着一肚子的话,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殷绍礼抢在他的前面说:“我知道你心里想说什么,我同你一样,也想在离别前对你说。其实这些话在我们相处的这几年中,都用自己的行动说清楚了。你同我一样,都想把这个团建设好,使它变成一支能打硬仗的部队,更想把它培养成一支能攻善守的主力军。把陈军长要求的强师、硬旅、铁团、金刚钻营连,由口号变成现实,不愧对政治委员这个称号,你要讲的是不是就是这个?”
黎青说:“正是。不过我只能是一种愿望,只有一片热情,却不知该怎么去做。这回你这个老师又要离开我了,我更不知从哪里去讨教了。”
殷绍礼紧握住黎青的手说:“只要把你遇事急躁、爱动感情、处事轻率冲动的毛病改掉,像这次莱阳战斗一样,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往前走,迟早有一天,你的愿望会实现。你不用总叫我老师,我听着不好意思。”
殷绍礼一面动情地说着,一面看着黎青身边的统计数字。他伸手把数字拿过来一看,惊诧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黎青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说:“现在部队正在大搞诉苦运动,就因为这个伤,营连开会都不让我去参加。我一个人闲得发慌,就想从大家送来的这些数字中找出点东西来。”
“什么东西,找到了吗?”
“刚刚有了个头绪,还没有完整的结论。”
“说说看。”
黎青拿起一张表说:“我们团在涟水、宿北两次战役中伤亡很大,到了失去战斗力的边缘和不能再打的地步。涟水一战伤亡了一千二百多人,宿北伤亡了将近一千人。在这两个总数中,班、排、连级干部都占到了一百四十人到一百五十人左右,这都是我们团的战斗骨干。我想把从医院归队的同志留下来,短期之内不让他们回到连队去,在团部学习培养一两个月或三个月,这样我们就把一个团的战斗骨干培养出来了。过一段时间,再把团部保存的这些骨干放下去,把那些新提起来的干部再派到团里加以培养。这样我们一个团人数不变,可是搞出了两个团的战斗骨干来。政治委员说的‘部队减员就是部队战斗力的提高’这句话,在我们这里变成了一个自觉的东西,而不是听任自然的那个搞法。”
殷绍礼一听,说:“哎哟,你想得真远,真细啊!这可是个大主意。这次你们的诉苦教育搞得好,我们听了都很高兴。现在你又拿出这个大主意来,这个团的战斗力将比我在的时候要提高得快很多,不过这中间还有很多事情。”
黎青说:“我请你把我的想法再细细研究一下,最终能变成现实。将来这个团成了陈军长说的铁团,我们就把这个铁团作为对你的饯行。”
两个人正在屋里说得一团火热,却不知道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