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的伤口长好了,饭也吃得多了,可是新毛病又出来了。他每天晚上半夜三更醒来便睡不着,像是从迷雾中窜出来,胡思乱想。童年的往事和连队诉苦运动的汇报搅和在一起,书本上的故事和现实生活中的真人混绕在一起,诸如此类的搅和、混绕、颠倒、纠葛,没头没脑地在胸口上盘绕。黎青渐渐消瘦了,平日闪亮的眼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眼眶上也添了个黑圈。
医务人员问了他的睡眠情况后,大吃一惊,就把卫生队队长找来。卫生队队长用听诊器在他胸前背后听了个遍,又量了一下血压,然后让医务人员送来几片安眠药,并让黎青在睡觉前吃下,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黎青把药吃下后,脑袋像掉进了一团云雾里,迷迷糊糊似要睡觉,只一会儿又清醒过来。卫生队队长再来检查后说:“你这样一心忙着搞诉苦追根,把你的身体都损坏了。你必须到医院去养伤,把生活规律重新恢复才能工作,要是不抓紧治疗,这病还要发作。你的安眠药我已经换了几种,用药量也很大,不能再加了,我得向上级首长报告。”
卫生队队长这句话是有来由的,因为他的工作快要调动了。在调动前他找到了赵启民,把黎青的病情说明后,便毫无保留地说:“你们要是想让黎青以后再留在部队,这回就应该让他去休息,要是这样下去,他的身体非拖垮不可。”
赵启民打电话给师政治委员,让师里安排黎青到后方去养病。师政治委员却说:“我看他的伤差不多好了。部队马上要发动春季攻势,如果他走了,这个团的工作就散了板。现在如果让他到后方休息,我找不出合适的人来接替他。”赵启民放下电话,叹了口气。
他知道师政治委员和黎青之间心里结了疙瘩。在黎青的工作生活上有什么为难之事,在这位师政治委员面前总难痛快地解决。战争打得这样激烈,师政治委员说的那些话也有道理。没有办法,赵启民只能眼睁睁地任由问题摆在面前。
春回大地,新的一年又开始了。华东战场的局面也发生了大变化,人民解放军由内线作战转入了外线作战,被动防御的形势已经扭转成了外线进攻的形势。邓小平、刘伯承的几十万大军,从近百华里的黄泛区,踏着泥泞的脚步,挺进了大别山。陈毅、粟裕大军和陈赓、谢富治大军同邓小平、刘伯承的大军,在中原大地上摆成了一个“品”字形军阵。
配合这个大“品”字形军阵,山东兵团许世友在胶济县西段发动了春季攻势。他指挥七、九、十三纵队,冒着漫天飞雪,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从胶东一线出发。他让九纵队和十三纵队在胶济县西段周村、张店隐蔽下来,选定在春节那天晚上,使出一手黑虎掏心的战术。周村、张店外围将近十余个驻点,他一个都不打,而是直奔国民党的师部杀去。人们正在热热闹闹地过年,许世友的大军却把这个国民党师部消灭得干干净净。清查俘虏时,师长却不在,进一步查明,才发现这位师长当天晚上在济南城里抱着一个红旦角在跳舞狂欢。
黎青的病日益加重,他不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就是端坐在老百姓的围椅里。黎青的忘性大增,跟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时说着说着忽然又不知说什么了。卫生队队长说:“这叫美尼尔氏综合症,不抓紧休息,后果越严重。”黎青想起了殷绍礼口吐鲜血、身患肺病、却还在前方战斗硬撑。他非常敬佩这种精神,便对卫生队队长说:“没事,我能撑,就再撑一撑吧。”
眼看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山东战场,许世友的大军却从胶东的牛角尖里钻出来,钻到了胶济铁路西边的大平原里,像一记春雷,使大地都苏醒过来了。
周村、张店战役后,许世友指挥七纵队去解放淄川城。七纵队攻进淄川城时,部队中第一次出现了带红袖章的城市纠察队。这道红袖章显示出了毛泽东的远大眼光,他认为解放军作战的重心已经由农村逐渐转入了城市。城市是资产阶级集中的地方,民族资本家是我们要团结的对象,戴红袖章的城市纠察队要去保护城市资本家的财富。
城市的秩序维持得很好。黎青从这次长途行军和连续战斗中已经看得出来。这样长距离的行军,这么艰苦的环境,部队不仅没有发生逃亡现象,而且掉队的人数也极少,这是诉苦三查运动前,从没有出现过的好现象。部队战斗时,战士们表现得也十分勇敢。战斗进展迅速,部队已经学会了爆破技术。在攻城战斗中,过去遇到的困难,比如过外壕、登上城墙、消灭地堡火力这些能力,比诉苦运动前大大提高了,这也是以前没有过的。黎青从部队的这些实际行动中,深切地感受到了部队的战斗力正在提高,作风正在进步,纪律性正在加强,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时,他记起了谭震林问过的一句话:“这样大的诉苦三查运动,到底引起了你们部队的多大变化,起到了什么促进作用?”当时他对谭震林说:“先看一看吧!以后再说。”这会儿他想,如果再次见到谭震林,谭震林再问同样的问题,他就可以对谭震林作出实实在在、硬朗的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