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是个临着省级公路的小镇,正是司机们歇脚打尖的好去处。司机们都是长期在外跑的人,清水镇的酒馆,也就有了一些清水镇人讳莫如深的内容,那是使大部分酒馆生意兴隆的“招牌菜”。
这年月,哪个酒馆没有招牌菜是不行的。人家那吃饭的,冲的就是这招牌菜。进门来喊:“老板,你这里有啥拿手的,说说看!”这老板要是说,我们的菜都好吃,人家立马走人,转身还要加一句“有病”。
这年月,没有招牌菜,还能开酒馆?
清水镇本地人喜欢去清水川菜馆。因为老板娘水兰不经营大部分本地酒馆的招牌菜。
水兰是四川人,主做川菜,招牌菜就是“麻辣鱼”。那火锅做的真叫地道,一拨拨的食客吃了还来,来了还来。辣得嘴巴红红的,舌头麻麻的,一边用手扇着嘴巴,一边还忘不了夸:“真够味,这辣地道,这麻地道!”
可清水镇人除了老板娘水兰,真的没有谁去过四川。不过清水镇的人,从来不在意这个。他们感觉麻辣鱼本来就是这个味,要不是这味,那才怪呢。
甚至有一次,喝醉酒的麻二大着舌头说:“我去济南吃的重庆麻辣鱼,那叫什么味呀,我呸!那辣叫什么辣,那麻叫什么麻,不够地道嘛!我就说,我们水兰做的麻辣鱼最地道。就是重庆人来,也是吃这劲道!”一屋子人抬头看看正忙碌的老板娘水兰,齐齐点头,嘴里还不住地应和。
这个时候的水兰温言打岔:“麻二哥,别喝了,麻嫂要骂了呀。”走过来,随意拿过麻二桌上的茶壶,高高举起,缓缓倒下,就有轻缓的水流声在人们的视线里响起,闹得人心里颤一颤,抖一抖。
可也只是颤一颤,抖一抖,然后各喝各的酒,各吃各的菜。吃完了,喝完了,各自回家,搂着自家的娘们安稳睡去。
有时候,有外地来的人,开展业务或者感谢客户,就要请清水镇人吃酒。当然要问被请的那位去哪里吃最合适,往往就得到回答——“清水川菜馆”。
来人定下时间,早早打听着来到馆里恭候。一进门,觉得走错了,要么就是听错了。就站门口掏出手机:“喂,哥,您说的是清水川菜馆?我来门口了,咋看着不对劲呢?”那头就笑:“你请我客,还要你得劲?我得劲就行嘛。”
也不怪客人,看着馆子,确不像高级去处。一溜三排原木方桌,木凳子,简单得很。如果再留意呢,就是窗台柜台上散摆着几盆花,冬天是水仙,另外三季是大叶的滴水观音,一律青青绿绿,漾着生机。
进门来,早有水兰从柜台后面站起来,含着笑脸走近,脚步不快,让人觉不出过分的殷勤,可也不慢,让人感觉不出冷淡。
客人被带到一张闲着的桌子边,刚落座,一条雪白湿热的手巾递过来,一壶热热的茶水端上来。第一杯却并不给客人喝,在干净的杯中摇一摇,倒进桌腿边的痰盂里。客人的心就舒坦起来。
这时水兰才轻轻问,这位眼生呢,您请谁来着?如果是镇子上的,也许我可以帮着您参谋一下客人的口味呢。客人说出请谁谁,水兰随口就推荐几个菜。这时的客人,男子汉的豪情似乎在水兰的轻言细语里得到了酝酿,随手接过水兰手中的菜谱,点起另外的菜或者酒。
一个个菜名从男人的嘴里蹦出来,水兰写几个数字或者打几个对勾,也就记好了。好多时候,如果水兰知道几个人,会提醒多了浪费。豪爽的客人听了这话,就赶紧住了口,朝水兰笑笑说饿着呢,掩饰着张狂后的那点羞惭。
被请的人来了,果能吃个宾主尽欢。喝得如果有些酒意,外来的客人也要附和着说:“真够味,这辣地道,这麻地道。”
不过,远来的人往往也会好奇地问:“老板娘在前头张罗,老板却连个面也不露,放心这么个俊俏的娘们抛头露面?”
这时候,清水镇的人就笑。哥,动心了?这水兰呢,让你麻,可也让你辣呢。那一次,一位大哥起了孬心思,让水兰一把辣椒末扔过去,哈哈……大概这辈子也不敢想别人家的娘们了。
客人此时便抬头细细看水兰,水兰正穿了雪白的罩衣忙着呢。手脚麻利,却一点不见忙乱。那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任外地人怎么想,也想不出水兰辣起来如何模样。可就这细细看,也才觉出这老板娘穿着虽朴素,却耐看得很,心里便也会暗暗颤一颤,抖一抖。
同样的,颤了抖了,心也就静了。那水兰耐看的眉眼里透着一份端庄,可是观音模样。客人转头看看窗台,那水仙或者滴水观音正挺着水清的叶子,吐着幽幽的清香呢。
水兰开清水川菜馆整整十年。四十二岁那年,因车祸瘫了十五年的男人死了,水兰盘出店面,嫁到了邻镇。
盘店的是麻二。麻二开了半年,关门大吉。麻二说,清水川菜馆这招牌菜呀,可不是麻辣鱼,明明是水兰嘛。听着这话的清水镇人想一想,可也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