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学习,今年考不到北城,我就来找你算账。”赵灿辰拉着银色行李箱,站在起雾的十字街头,故作严厉地叮嘱浑不在意的白悠鹤。她眼神无辜,乖巧地点头,活脱脱一个招人喜欢的小戏精。
元宵节刚过,狭窄的长街上遗留着红彤彤的鞭炮残壳,伴着路两侧零星高挂的红灯笼,让分别的人少了些伤怀。
“我走了,暑假见。”少年扮严肃失败,还是笑了,眼角眉梢染了一层微光,让原本俊秀干净的面容更加生动。瘦削高挑的身材纵然被厚羽绒服裹着,也依旧挺拔耀眼。
“路上小心!”白悠鹤笑嘻嘻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对方伸开长臂虚虚环抱,然后收起不舍目光,拉起行李箱倒退几步,笑着挥了挥手才转身离开。
对面是烟水镇唯一的火车站,老旧破败,当年赵灿辰就是从这里乘火车来的。薄雾渐渐隐去少年的身影,白悠鹤慢慢沿着来路往回走。
赵灿辰回到了他原本的城市,像蓝鲸搁浅终于回到了自由的大海,她真心为他骄傲,替他开心。
太阳随着时间在空中西移,终于用万丈光芒驱散雾气,让世界重新明亮清晰。对面有小男生踩着脚踏车疾驰而来,像速速而去的时间与她擦肩。
小气流震动耳膜,思维一滞,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赵灿辰的场景,依稀还在昨日。
一
三年前,白悠鹤还是一名成绩差劲的初三学生,仗着父母宠爱偷懒耍滑,宁愿把时间花在招猫逗狗上,也不愿意刻苦学习。
她家的超市是烟水镇上最大的零售店铺,开在主路边,生意很是红火。一家人吃、住也在此,一楼做生意,二楼居家,屋顶还有一个小小的阁楼,被她改造成了书房。
白爸爸嘲讽她:“什么书房啊?干脆叫游戏厅算了!”她经常躲在那里打游戏,网线被爸爸拔了好多次。目前已下了最后通牒,再被逮住,直接禁网。
于是,晚饭后的闲暇时间,白悠鹤难得没上游戏组队厮杀,老实地坐在店里陪父母聊天。她有自己的小九九,暂时听话放松老爸的警惕,以待来日。
赵灿辰跟着奶奶掀开超市的薄门帘时,白悠鹤正坐在板凳上给刚洗过澡的老猫擦毛。当时才初秋,对上他那双幽深平静的眸子时,她无端觉得有些冷。
沉静的少年穿着素色衬衫、蓝白色牛仔裤,左肩挂着灰色帆布包,没有过度修饰,但白悠鹤还是从衣服的剪裁上看出了低调质感。他跟镇上所有的男孩子都不一样,全身透着洋气,像电视上的都市人。
赵奶奶是店里的老顾客,一众生活用品都在这里买,大家很熟络。她没有过分寒暄,直接跟白爸爸说明来意,城里来的孙子要上网课,家里没网,所以想来这里借用一下电脑。
白悠鹤家的网速快到打网游都极度顺畅,上课更不在话下。白爸爸从收银台旁边的小沙发上起身,热情地招呼一直站在门口的赵灿辰上楼。
他拉下肩头的背包,微微点头,客气地跟白爸爸道谢,然后越过假装专心撸猫的白悠鹤上楼了。
少年背影颀长,举止礼貌合宜,但整个人却透露着不易察觉的黯然,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有点不易亲近。
赵奶奶快七十岁了,身体硬朗,平日总是乐呵呵的,今天跟悠鹤妈妈谈起自己的孙子,却罕见地不住叹气摇头。
也许是好奇心作祟,白悠鹤趁大人们不注意,悄悄拿遥控器调小了电视机的声音,目光假装盯着屏幕,一边抚摸老猫,一边竖起耳朵。
赵灿辰父母离婚了,妈妈去俄罗斯进修音乐剧,爸爸有了新欢。父母本想在中考结束后再通知他,没想到却被回来拿准考证的孩子听见了。大人们早就貌合神离,吵起架来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赵灿辰一直住校,在那之前从来没有对扮演模范夫妻的爸妈起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
中考那两天,他浑浑噩噩,平时成绩本来就只是中游水平,再加上涂错两张答题卡,中考成绩一塌糊涂,在北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高中。
奶奶心疼孙子,原本只是一句带着袒护的关心,说“不行就让他来烟水镇上学吧”。没想到急于再婚的爸爸不愿过度费心,竟直接同意了。
“真是造孽啊,可怜了我这么好的孙子。”
赵奶奶用拐杖愤然击打地面,敲得 “咚咚”响,险些老泪纵横。
原来是落难的小王子啊。白悠鹤望向空旷的楼梯,心头生出些同情。她想象不出他在原来的学校多么意气风发,但肯定不像现在这样眼底无光。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赵灿辰踩着楼梯下来了,再次跟赵家人表示谢意。目光扫过大人们,落在抱猫的女孩身上时,立即收获了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女孩眼睛明亮,龇着一口小白牙,样子比她怀里的猫还讨喜。他不禁跟着勾了勾嘴角。
“灿辰啊,以后上网课就来阿姨店里。”白玉掉在泥淖里,总是让人觉得可惜,“悠鹤正在读初三,成绩差到不行,你过来正好可以帮帮她。”
白悠鹤的笑脸顿时有些僵,换作以前她一定当场顶嘴,不带这么贬损自家闺女的。今日却颇为反常,甘愿吃下哑巴亏。
“小哥哥,欢迎你常来店里玩,以后请多多指教!”说罢,她起身模仿女侠行礼,郑重抱拳,突如其来的搞笑,将一屋子人逗乐。
果然,她再次成功吸引了男生的注意。不知是不是灯光下的错觉,她感觉小哥哥的脸色有一丝回暖。
后来,白悠鹤回想,第一次见面就想温暖对方,那应该就是因为天生的好感吧。
二
白家人自觉那天对赵灿辰十分友好,没有失礼之处,但他却再也没有来过店里。
赵奶奶不懂网络课程,偶尔过来买东西与悠鹤妈妈攀谈,也只是说赵灿辰话很少,不愿意跟人交流,其他也没多言。
白悠鹤所在的初中部与赵灿辰所在的高中部隔着大半个校园,平时很难遇到。直到某次返回操场拿遗落的水杯时,她难得在操场撞见了一瘸一拐的赵灿辰。
“你在这里干什么?”现在是上课时间,他不应该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赵灿辰看清是她,慢慢移步到一旁的石凳上,一脸无所谓:“反正也听不懂。”新英语老师授课的方式他有点不习惯,而且周围的同学,除了上课说普通话,其余时间都是说方言,他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地方,下雨天泥泞的道路能把半条裤子都弄脏;学校水房烧的开水总有一股怪味;他心情不好来操场跑个步,还被简易跑道上突然冒出的坑洞绊了脚。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站在他跟前的白悠鹤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些不悦。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生活了快十五年的地方,她不知道他原来的生活多优越,但也没觉得烟水镇很不堪。
“你不喜欢这里,就想办法离开啊。”她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谁接受生活的巨变都需要时间,“你可以继续跟原来的老师上网课,假期也可以去市区上补习班。只要你想,一定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
“回去又能怎样。”男生低着头按揉受伤的脚踝,语气像生气又像自嘲。白悠鹤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人不是故意挑烟水镇的刺,他真正无法释怀的,是被亲人轻易丢弃的事实。
“我爸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只要不断寻找,总能找到可以回去的地方。”瑟瑟秋风吹得人头脑清醒,赵灿辰终于抬起头,眼前的女生眼神坚定明亮,像一剂强心剂,莫名让烦躁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她最擅长偷懒演戏,实在不会安慰人,此刻义正词严的正派模样,全靠演技在撑,最多还能演五秒。
“你们是几班的?下午第一节课就敢逃课,是不是欠收拾?”凶神恶煞的教导主任举着教棍指着他们,正怒气冲冲地从门口跑来。
赵灿辰没见过如此生猛的人物,以为要倒霉,还没想到怎么应对,就被白悠鹤拉着手臂从石凳上拽起来,她一秒入戏,神色担忧,语气焦灼:“同学,你的脚伤太严重了,赶紧到医务室看看吧。”
教导主任飞奔过来,胸膛起伏,喘着粗气,还没开口就被白悠鹤先发制人。
“主任,我们想在秋季运动会上为班争光,赵同学扭伤了脚还非要练习,您说他是不是太拼了?”
教导主任原来是体育老师,十分推崇竞技精神。年轻时,曾发着高烧为学校夺得教师体育联赛八千米长跑冠军。听了白悠鹤的胡诌,再看看男生又红又肿的脚踝,他竟信以为真。带着茧子的大手拍得赵灿辰肩膀一斜,男人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不禁感叹孺子可教,还亲自护送他们到医务室。
赵灿辰一脸莫名其妙,感叹,烟水镇到处是神人。
简单包扎好脚踝,赵灿辰搭着白悠鹤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往家走。两个人挨得近,他将女生眉飞色舞的表情尽收眼底。
“刚才是不是以为我们要被活捉了?”她倏然抬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生活就像反转剧,只要好好演,总会有惊喜。”
有没有惊喜他不知道,但之前低落的心情明显好多了。女生还在得意扬扬地发表获胜心得,大言不惭地表示以后可以罩着他。男生没有说话,眉眼却渐渐舒展。
漫天清风翻过灰败屋舍,吹过长街窄巷,好像没那么让人窒息了。
三
赵灿辰脚伤好了之后,又开始来店里上网课,原来的英语老师很喜欢他,帮忙介绍了几位高中补课老师。虽然只有晚上一点时间,但也算没有完全与过去的生活剥离,这让他感到些许安慰。
俗话说,“差距都是比较出来的” 。白悠鹤跟赵灿辰听了几节网课,才深切理解他初来乍到时被英语课支配的恐惧,老师的授课风格差很多,确实很难适应。
“你那是什么表情?”赵灿辰被白悠鹤同情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以为她又在憋坏。
白悠鹤“嘿嘿”干笑一声,睁着眼睛说瞎话:“没事,我觉得所有困难都是能克服的,好好学,少年!”
说罢,脚底抹油,一阵风似的溜出了阁楼。
赵灿辰慢慢开始适应当下的生活,白悠鹤也稍稍放下心来。其实,只有他知道,自己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只是将时间安排得很满而已。
这种假装努力的状态,在白悠鹤因为他生了一场病之后彻底改变了。
那天,是赵灿辰的生日。他一起床就将手机由震动调成了响铃模式,在学校每隔几分钟就摸出来查看一番,直到晚上直播课结束,也没有电话打进来。
妈妈准备了五年,才成功出国进修,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肯定会为了机遇废寝忘食;爸爸作为他现在唯一的监护人,在通过几次不愉快的电话后,也渐渐不再联系了。
他在浑浑噩噩中失望着,等待着,如今才彻底如梦初醒。他心里那所承载着幸福的房子,终于在一分一秒的煎熬中轰然倒塌,他知道家在哪儿,却再也回不去了。
被他反复开启的手机终于耗光电量,在一声系统音提示后,彻底熄灭屏幕,那一刻,他的心好似沉进了寒潭。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渐渐唤回人的神思,他愣怔抬头,终于看清时针已指向了十一点。在冬天,店里一般九点半关门。他反应过来,迅疾起身收拾东西下楼。转过二楼拐角时,急急收住脚步,整个人愣在原地。
不远处,瑟缩着趴在收银台边的白悠鹤睡得正香,初冬还未供暖,她冻得脸色发白,看着有些可怜。
“悠鹤,上楼睡吧。”他轻轻走下楼梯,俯身唤了声她的名字。她睁开惺忪睡眼瞄他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哪儿,只咧嘴笑笑,又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别拔我网线。”
赵灿辰哭笑不得,想拉起她的手扶人上楼,一触才发觉她的体温不正常,这是发烧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二楼房间,细心地掖好被角,又转身到一楼的备用药箱找到退烧药,唤了好几声才将她叫醒喂她吃下药。
“对不起,我忘了时间,我……”赵灿辰坐在床边,一脸抱歉,他今天心情太差,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没事,你在学习嘛。”男生有些心虚,没好意思说自己只是在发呆。白悠鹤看出来他今天很沉闷,以为他遇得了学习上的困难,“赵灿辰,你一定会离开这里回到北城的,加油!”
她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在被子里发了汗,她脸颊由白转红,眼睛清亮赤诚,笑眯眯的样子像彩色棉花糖,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揉。
赵灿辰定定看着她,感觉胸腔里那颗泡在冷水里的心,又重新被人捞了起来,沿着手掌的温度,一点一点回暖。
片刻后,他回握住她的手,语气低沉别扭,像没吃到糖的孩子:“今天是我生日。”
“啊!”女孩不顾头晕,挣扎着要起来,又被男生扶着肩膀按了回去。她忽而想起了什么,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一番,抓出了几颗巧克力糖,笑眯眯地摊到赵灿辰眼前,声音沙哑又雀跃,“给你!生日快乐,少年!”
这是少年收到过的最寒酸的生日礼物,却让他不禁温热了眼眶。他盯着天花板深深吸了口气,平静过后,再看向白悠鹤时露出了粲然笑容。那是她第一次看他眉眼飞扬的模样,生动明艳,让人险些忘了呼吸。
他将她的手臂重新塞回被子,话说得生硬,语气却轻柔:“谢谢。发烧的人要好好休息,赶快睡觉。”
如果说生活的骤变让他明白了世事无常,那此刻握住的温暖就一夜间教会了他成长。他不该辜负身边关心他的人,他会带着他们给予的力量,回到原来的地方。
翌日,盖着两床被子的白悠鹤是被热醒的,她的左手还被趴在床边沉睡的赵灿辰紧紧握着。男生沐浴在晨光里的睡颜清俊,像极了她昨夜梦里的星星。
而此刻,这颗星星正握着她的手,真好。
四
生日过后,赵灿辰像变了一个人,周身的漠然退却,成为了一个朝气蓬勃的阳光少年。他每天好好学习,积极融入集体,还经常帮忙看店。因为他长得好看招女生喜欢,曾创下了一天卖掉三十只口红的纪录。
白悠鹤一开心就戏精附体,化身小粉丝硬要跟“偶像”来一张合照。她挽着他的手臂,一脸傻笑比出剪刀手,赵灿辰极度配合,一脸冷艳高贵男神范儿,让相片格调都高了几分。
天天在店里能看到秀色可餐的免费劳动力,白悠鹤偷起懒来更肆无忌惮。赵灿辰将直播课悉数下载下来,然后分门别类放在以“白悠鹤”命名的新文件夹里,说是留给她的“固定资产”。虽然她并不怎么稀罕。
不知从何时起,赵灿辰悄悄成了老白的眼线,不是在她偷偷打游戏时拔网线,就是拎着衣领拽她去学习。店里几乎每天都会上演“抓人”游戏,不知道赵灿辰烦不烦,反正白悠鹤乐此不疲,看起来还美滋滋的。
直到赵灿辰参加完高考,这个幼稚的游戏才慢慢结束。
他如愿以偿,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城的重点大学,白家人举家欢喜,早早关了店门,在屋顶烧烤庆祝。
夜空清明,星河耀眼,赵灿辰的眸子在灯光下亮得出奇,他以茶代酒感谢白家爸妈的照顾,又赢得一场轮番夸奖。清风吹动柔软的发,他整个人散发着自由的气息,如月色醉人。
晚饭在畅快的欢笑中结束,俩人铺了一张凉席躺在屋顶看星星。赵灿辰枕着手臂,静静看着夜空,笑意若隐若现。
白悠鹤悄悄打量他的轮廓,起伏有致,棱角分明,目光落在那柔软的唇上时,心脏蓦然一紧,赶紧移开了眼睛。
此时,一颗流星划过深蓝色天幕,白悠鹤赶紧闭眼,双手交握放置唇边,做出虔诚祷告的模样。不知她许了什么奇怪愿望,睁开眼时,开心得像只偷到兔子的小狐狸。
笑声随风入夜,化作无限温柔。
就在赵灿辰以为白悠鹤睡着时,她忽然开口:“离开烟水镇,你有想带走的东西吗?”
他略略沉思,指尖一点,按上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故作凶神恶煞地说:“你。”白悠鹤像被点了穴道,周身血液沸腾身体却无法动弹,“明年你要是考不到北城,我就叫叔叔天天拔网线!”
北城是赵灿辰找回自己的执念,是她往后余生的心之所向。手可摘星辰,如果是场梦,她情愿不醒来。
五
白悠鹤高考那年暑假,赵灿辰没有回来,因为朋友介绍了薪资优厚的工作,只能等她去学校时再接她。
她如愿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学,他学的是法律专业,她选了旅游专业,因为录取分数最低。
开往北城的火车上,白悠鹤一路处于亢奋状态,眼角眉梢不觉流露的喜悦,一看就是去见喜欢的人。
在分开的一年中,她在日复一日的惦念中领略了喜欢的深意,她会翘首以待他的电话,会因为他一句鼓励而获得“神力”,也会因为没有及时收到回复信息心神不宁。
每次摩挲那张傻里傻气的合照,她都会忍不住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心事,如今她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赵灿辰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人群中最亮的星星,他带她办理好入学手续,将行李暂存在接待中心,便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他记得她最喜欢吃清蒸鱼,昨天就特意在专做小炒的食堂预定好了,俩人像从未分开过,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你是不是瘦了,都快成锥子脸了。”赵灿辰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她,细细将她打量一番。
“嗯,估计是学习累的。”白悠鹤睁眼说瞎话,其实她有在刻意减肥,因为要来见他。
两人有说有笑地聊着烟水镇的事儿,白悠鹤嘲笑第一次见他时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笑得差点将米饭喷出来。赵灿辰拿筷子作势要敲她的脑袋,却被旁边一声清亮的女声打断。
“我可以坐这里吗?”
在一旁端着餐盘的女生叫林云舒,长得不算很美丽,属于清秀类型,浑身透着一股天真的娇气,一看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姑娘。
不知为何,看着她小心翼翼望着赵灿辰的目光,白悠鹤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紧张,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筷子。
“不太方便,我们有话要说。”赵灿辰神色漠然,说出的话也有些失礼。看来,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哦。”女生被拒绝,沮丧地耷拉着脑袋,转身委委屈屈地走了。
白悠鹤莫名松了一口气。赵灿辰平时脾气很好,很少会直接让对方下不了台,也许他真的很讨厌那个人吧。
她低头吃着碟子里的菜,暗暗思量,没察觉到赵灿辰望着门口的背影蹙了蹙眉。
六
白悠鹤作为一个讨人喜欢的小戏精,很快就成为班里最先被所有同学记住名字的人。班长跟她最熟,于是很不客气地将她“卖了”。
学校每个大一班级,都要出一名学生参加以“我的家乡”为主题的演讲比赛,然后由校学生会成员投票,选出表现突出的前三名颁发奖章。
白悠鹤爽快答应,一则烟水镇也算旅游胜地,她想让更多人知道她的家乡;二则,赵灿辰是校学生会成员,她想在众人见证中,看着他将选票投向自己,有点公开秀恩爱的意思。
等她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赵灿辰时,对方十分仗义,拍着她的肩头说保证给她投票。
为了表达谢意,白悠鹤决定请他去校外大吃一顿。当时正值下课,俩人避开人多的主路,偏向通往侧门的小路行走,白悠鹤一边走一边划拉着手机查菜馆,一扭头发现赵灿辰有点心不在焉,不时向身后回头。
频频如此,白悠鹤狐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在后面远远跟着却不敢上前的林云舒。
“她是不是找你有事?”
“不知道,走吧。”赵灿辰语气别扭,好像还有点生气。白悠鹤越看越心疑,他们之间肯定有她不知道的事,不然他不会这么反常。
“云舒,过来啊!”白悠鹤朝不远处怯怯的女生招手,对方眼睛一亮,向前小跑几步又停下,小心翼翼地看着赵灿辰。白悠鹤也看向他,男生被两人盯得不自在,欲言又止,直接扭头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
“灿辰对你真好。”云舒小声跟白悠鹤抱怨,难掩歆羡,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不远处的背影。
“我们只是比较熟悉。”两人慢慢沿小径走着,跟前面的赵灿辰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你跟灿辰怎么了?”
“暑假打工的时候,我放了他的鸽子,他可能还在生气吧。”
原来林云舒是赵灿辰初中英语老师的女儿,是她央求自己的妈妈给他找的网课老师。暑假薪资优渥的工作也是她帮忙介绍的。
“你们早就认识?”白悠鹤猛然停下脚步,震惊得语调不自觉高了几度。
“嗯,我们是初中校友,他是大我一届的学长。”林云舒如实说,“我比较内向,一直不敢跟他说话,今年暑假偶然遇到才开始来往。”
夕阳带走了天边最后一缕微光,林云舒的眼睛却依然明亮闪耀,白悠鹤知道那代表什么。刚才雀跃的心情随着晚风一扫而逝,任凭她如何挽留都抓不住。
最终,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席间赵灿辰明显是偏爱白悠鹤的,他十分熟悉她的喜恶,将她照顾得十分妥帖,可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后来没过多久,她终于找到了答案。
七
演讲比赛在十一假期前举行,评委老师给参赛选手打分,得分最高的十名同学,继续上台参与第二轮现场投票环节。
白悠鹤和林云舒都在其中,俩人中间隔着其他两名参赛选手。
之前,比赛对白悠鹤来说,最大的意义不是输赢,而是赵灿辰只会选择她。可自从知道了他和林云舒的关系后,她就没有了信心,她不确定在有另一个人的情况下,他会不会改变心意。
赵灿辰随着其他学生会成员,从林云舒那侧慢慢走上舞台,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度日如年,白悠鹤的心像是被钉在了胸口,完全感觉不到跳动。这种惶恐高考时都不曾有。
“小朋友,加油。”红色票据被轻轻丢进她手里的小纸盒里,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高悬的心才终于落回原处。
赵灿辰冲她笑笑,一脸宠溺,她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甚至有点想哭。
直到投票结束,她都不敢看林云舒,对方对赵灿辰的喜爱溢于言表,现在肯定很伤心吧。
最终,白悠鹤和林云舒均无缘三甲,赵灿辰来后台安慰她们,表示重在参与,结果并不重要。白悠鹤一脸无所谓,毕竟她最在意的已经得到了。林云舒却始终闷闷的,坐在角落里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学生会组织了和参赛选手一起的聚餐活动,白悠鹤为了好看特意穿了高跟鞋,现在脚痛得一步也无法行走。她得先回宿舍换鞋,然后再回来跟大部队集合。
只是她再返回小礼堂时,大家都围成一片热火朝天地讨论要去哪里狂欢,却独独不见赵灿辰和林云舒。
后来,她在小礼堂的安全通道里发现了两人的身影,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悄悄走近,然后整个人怔在原地。
“你那么偏爱悠鹤,却总跟我发脾气。”林云舒好像哭了,声音委委屈屈,赵灿辰背对着白悠鹤看不清表情,“那次看电影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是孟良骗我说他在路边晕倒了,我不知道他是找我告白的。”
说完,她哭得更凶了,好似要将泪水流尽。
“别哭了。我身边没有什么亲人了,悠鹤对我很重要,我当然要多照顾她一点。你能不能赢得比赛,一点都不影响我喜欢你。”赵灿辰将抽泣的女孩紧紧抱在怀里,“悠鹤是特别好的人,以后你会发现的。”
那一刻,白悠鹤好像失聪了,耳鸣声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她和赵灿辰的感情,是可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的直白,没有任何隐晦。但他和林云舒就不一样,他会生气,会吃醋,会不理人,每一种小题大做的情绪都是发自内心的在意。
年少的喜欢本来就是幼稚又别扭的,她怎么现在才明白。
八
白悠鹤曾在和赵灿辰一起在屋顶看星星的那个夜晚,许过一个心愿,希望有一天赵灿辰会明白她的心意。如今看来,有点难以如愿了。
晚上聚餐的一众人去了学校后面的一家农家院烧烤。白悠鹤的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在赵灿辰身上打转。班长早就知道她的小心思,甚是同情,于是主动拉着白悠鹤猜拳,输了的人就要大冒险。
刚开局,白悠鹤就败北了,她握紧拳头起身,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圆桌对面的赵灿辰面前。
心跳如雷,却还要强装镇定。她伸手按着赵灿辰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好看吗?”赵灿辰哭笑不得,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随口应和道:“好看,好看,这里你最好看。”还没等他问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句突如其来的告白砸晕了脑袋。
“我喜欢你。”白悠鹤怔怔看着他,神情认真哀伤,见他面色逐渐凝重,不禁眸光晦暗。周围一众人惊得瞪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哈哈,班长,这样可以了吗?”赵灿辰想推开她,还没行动,白悠鹤已主动起身,扭头得意扬扬地冲不远处的班长挤眼睛。
众人登时松了一口气,班长装模作样地指着她笑得合不拢嘴:“你还真敢告白啊!不过,这样玩大冒险才有意思嘛!”
大家没察觉到,赵灿辰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饭局散场,白悠鹤跟着赵灿辰和林云舒一起回学校,她庆幸自己演技好,一路上嘻嘻哈哈逗趣,完全没有一点尴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刚才的大冒险完全就是逢场作戏。
刚才面露不悦的林云舒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也渐渐释怀,感叹自己多心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她告白的那刻,赵灿辰眼里一闪而过的抗拒还是刺痛了她的心。
她拼命追逐的少年什么都好,只是不爱她。
白悠鹤回到宿舍后没有睡觉,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子旁边给老白打电话,她问:“爸爸,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一个人为什么又不喜欢一个人?”
老白沉默片刻,难得语重心长道:“孩子,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等你忘了那个人,继续寻找新的幸福时就长大了。”
泪水不断溢出眼眶,白悠鹤倚着墙壁躲在昏暗里哭得伤心,她那份沉甸甸的喜欢,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夜空中星星依然璀璨闪耀,如今却遥远到看一眼都难过。那张傻气的合照被撕碎摊在手掌中,随着长臂向窗外一伸,碎片悉数随风而去。
空空的掌心只留下了虚无的空气。
也许,明天她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