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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里盛开的红玫瑰

时间:2024-05-19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烟雨秦楼  阅读:

  最近红袖晚上老是睡不好,连续不断做同一个梦,总是梦见有团白色的影子在后面追逐自己,隔着老远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杀气,一步一步越逼越近的杀气。她不敢回头,拼命跑,先是崴了脚,很疼,疼出了眼泪,却依然不敢停步。接着高跟鞋掉了,不知道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穿了脚板,顿时血流如注。她再也跑不动了,跌倒,白影紧跟着直扑了过来……每次梦到这里,红袖便醒了。惊恐地睁开双眼,发觉自己的双手正死死地抓着胸口的衣服,像害胸口疼的病人,极痛苦极狼狈的样子。

  其时,正是午夜时分,屋子里很暗,风一阵紧似一阵敲打着紧闭的窗子,整个房子像一艘破船在风中摇晃。午夜时分被噩梦强行逼醒的红袖显得寂寞而无助。

  红袖到老房子已经一个星期了。这个星期,除了每天给老哥哥发一封邮件,差不多已经与世隔绝。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哥哥知道她带着笔记本电脑去了老家那所老房子,便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她的行踪了,连她住在同一个城市的老爸和唯一的弟弟也不知道。事实上,红袖经常会这样突然消失,老爸和弟弟也已经习惯了红袖这种闭关式的写作生活。但这一次红袖并不是真的为潜心写作来乡下的,她逃离城市,心里充满了不安甚至慌乱。老房子已经很老了,是红袖的爷爷的爷爷建的,当初是很具规模的,厅堂,正房,偏房,几进几出,相当堂皇。据说红袖的爸爸还在穿开裆裤时就无可辩驳地被冠以“地主崽子”的称号,多少与他们家有这个气派的祠堂有关。主人和主人的儿孙们成为地主后,祠堂便被四分五裂,到摘掉地主帽子的时候,整个祠堂已经被拆得只留下一间小卧房和一间厨房了。随着时光的流逝,房子一天天老去,到九十年代初,已剥落得不成样子了。同村本家有人曾建议红袖的爸爸,说为安全起见,老房子该拆了。但红袖的爸爸舍不得,他说那是祖上留下的唯一纪念,念叨着要红袖姐弟俩好好修缮修缮,并且希望自己百年归土后,能够与死去多年的老伴合葬在老房子后面的樟树林子里。

  是什么原因将老房子修整的事搁置下来?红袖自己也不清楚。现在,她怀着复杂的心绪住进了老房子,才发觉老房子的确已经“老态龙钟”,如果再不好好打点打点,一场风雨很可能便会结束它作为房子的历史。

  红袖连续折腾了几个晚上,变得非常的憔悴,她发觉再这么被噩梦纠缠,恐怕要死在这个地方了。但是现在要她离开老房子回到住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又觉得比死更难应对。是第六个晚上了,红袖整理了一篇小说稿,就关了电脑,照例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迷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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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上眼睛,那团白影又来了,这回还隐隐听到什么声响,像老鼠啃东西,红袖一挣扎,还没等把鞋子跑掉就提前醒了过来。

  的确有声音,不是风声,是敲门的声音,砰砰砰,清晰而有节奏。红袖立即汗毛倒竖,蜷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老房子在山坡上,一面是山,三面农田围绕。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村民都集中搬到离老房子一里来远的小镇去了,老房子像被人遗弃的老人,孤独而伤感。声音持续响了三次,每次三下,之后陷入沉寂。红袖再也无法入睡,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雨并没有停,这场春雨似乎铆足了劲,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红袖头发凌乱、眼睛充血,脸苍白得仿佛失血过多。梦里的白影,夜晚的敲门声,在脑海里不断涌现,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实在有些纳闷,昨晚到底是什么声音?那么清晰,可以肯定绝对不是错觉。红袖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服,像害了伤寒一样,哆嗦着走到了门口。门拴得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即使是风吹雨打,也不可能发出类似于用手敲击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拉开门闩,被锈住了的门轴似乎不堪撕扯,发出痛苦的呻吟,随着光亮从门缝里透进来,一朵血色玫瑰飘落于红袖的脚下……

  红玫瑰,太熟悉了!这四年多来,收到过多少红玫瑰?红袖已经记不清了,但每次收到玫瑰,红袖都感觉像小孩子过节一样开心。

  但眼下的玫瑰却让她惊慌失措,她下意识地立即关紧了大门,靠在门背上,呼吸不畅,仿佛哮喘发作。

  不,不可能的事!怎么可能呢?

  因为玫瑰,一整天红袖都陷在喝醉了酒般迷糊又惶惑的状态。

  接下来两个晚上,红袖一梦到鞋子要掉了就会听到敲门声;两个早晨一打开门就会有一朵红玫瑰从门缝里飘落。仿佛所有的场景是复制了的,每天只是重播,这让红袖从一个噩梦的恐慌里陷入另一场恐慌之中。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决定如果今天晚上还有相同的事情发生,明天一早就立即撤离老房子。至于要撤到哪儿去,红袖暂时还没想清楚。

  下午,雨还没停。红袖强迫自己看了会儿书,想想还是打开了电脑,想把新写的小说发给某杂志编辑,打开邮箱,突然发现了一封题为“最后的机会和希望”的邮件,发件人是陌生的名字。她好奇地打开,几行鲜红的大字映入眼帘,红袖手脚冰凉。

  “亲爱的红红,我的宝贝,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老房子要倒了!永远爱你的云和雨。”被强行封存的记忆终于还是被强行给撕开。红袖的心开始疼痛,说实话,她无法忽略云和雨为爱付出的一切,四年多来的点滴温情,四年多来的悉心陪伴,四年多来在网络上相依为命的感觉,每一次想起都令她控制不住想哭。当初,她以为云是上天感念于她多年的守望而赐给她的珍宝与幸福,曾无数次在心里勾勒过云的样子,应该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肌肤有点黑,浓黑的胡须相当扎眼,同样浓黑的头发清清爽爽刚刚披到肩上,眼睛有点冷,笑起来带点嘲弄的味道,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后来的事实证明,红袖这一想象根本就脱离云言谈的基础,完全是依据自己的审美喜好和审美需求进行一相情愿的描画。所以,在红袖三十九岁生日那天,云突然捧着一大捧红玫瑰,真实地站到她面前时,红袖简直懵了。当时与其说失望,不如说震惊。作为一个成功的作家,尽管有常人无法比拟的想象力,但红袖还是没有想到,与自己那么虚拟又那么真实地厮守了四年多的云竟然是一个毛头小伙子。然而,当事实的真相被进一步揭开后,红袖就不仅仅是懵了,她完全傻了。——小伙子告诉红袖,他其实不是云,他是云的儿子雨,云已于两年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雨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父亲与红袖的网络爱情故事,并且知道了红袖正苦苦等待着与父亲的相见。他实在不忍心将父亲离世的消息告诉红袖,于是便自作聪明地替代了父亲在这场爱情中的角色。

  没想到弄假成真,我像父亲那样爱上了你。——雨细长的眼睛里有浅浅的笑意浮上来。不,我比父亲更爱你,我一爱上你就迫不及待地要来见你,要与你真实相拥。父亲与你相恋两年都不敢见你,也不敢与你通电话,而你竟然也能容忍,这足见他爱你并不深切,你爱他也不真切。不,我不相信他仅仅是在等我大学毕业。我相信爱是奋不顾身的!——雨说这话时,眼神坚定,这让他看上去有一份超越年龄的成熟。

  我想,这是上天的旨意,父债子还,如果我父亲真有欠下情债的话。——雨眼神有些朦胧,红袖不知道是自己眼中有泪还是小伙子眼中有泪。

  我如果说喜欢父亲遗留的这份情债,似乎太自私,太冷酷了。但这是事实,我真的很喜欢,喜欢我有机会爱你,并且有机会娶你为妻,在你居住的这座城市扎根。——雨细长的眼中笑意深浓起来。

  红袖却感到有某种类似于支柱一样的东西在坍塌,她站立不稳,几欲倒下。雨伸过手来想要扶住她,红袖却突然蹲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痛了雨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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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红袖陷入极度混乱的状态。

  她不知道怎么办,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颠倒了。仓皇之中,她选择了逃离。除了逃离,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帮到自己的。

  晚上,雨下得更大了,雷声接连不断地从老房子的屋顶上滚过,屋内的玫瑰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色彩。红袖一时感觉有说不出的冷,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躲在这个地方了,不仅仅因为老房子的沉闷压抑到令人发疯,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地知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多东西是避无可避的。她决定回到自己的城市,约雨好好谈谈。雨是个可爱的孩子,帅气,才气逼人,来到南方才一年,已经在一家外企做到了老总助理。他还年轻,才二十五岁,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前面还有很多的风景在等着他。这么一走了之,其实是对雨深深的伤害。她想,倘若好好和雨沟通,以雨的聪慧,会很快释怀的。

  红袖这么一想,全身便轻松了,不再觉得恐慌和茫然,第一次在老房子里睡得那么踏实,一整晚都没有做梦。

  村民发现老房子倒塌,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据说有两个人一上一下紧紧相拥躺在床上,两根横梁压在他们的腿上,几块砖头砸破了伏在上面的年轻小伙子的后背,血已经凝固。小伙子表情十分安详,似乎还带着笑意,但他的身体已经冰凉并且僵硬,躺在他身下的中年女人身体还温热着,微微的气息让老房子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与凄意。作者手记:

  我找了很多首歌,发现没有一首能够表达我写这篇文章心绪的词与曲,尽管我终于选择了这首《缘》,尽管我也一直相信爱情的得与失在于缘起与缘尽,但仅仅把本篇中两代人的情感归结为一个缘字,把文中儿子超越生死的爱情完全归于缘,事实上是远远不够的。或许有人会问,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还有这样奋不顾身的爱情吗?还有爱情至上、为爱痴狂的男人吗?坦白说,我没法给出一个肯定答案,但是,我也绝对不会给出一个否定答案。因为,我渴望有,我希望有,我期待有。因为有渴望,有希望,有期待,所以,才有了我始终如一的守候。

  曾经与好朋友聊天,说到爱情说到男人,我们几乎众口一词地表示对爱情绝望,对男人绝望。但是,却又不肯死心,迟迟不肯死心。我想,恰恰是女人对爱情的心不死,对男人的心不死,才让爱情之树枝繁叶茂,爱情之花常开不败,爱情之果始终诱人,也才让男人的生命与生活始终如此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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