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被一种什么声响给惊醒的,那声音极轻细,但有些沉闷,所以,尽管我睡得很沉,还是被惊醒了。
睡得沉与昨晚上折腾过度有关,不过,千万不要以为我的过度折腾是在床上与男人非常隆重地做了那点事。尽管,其实我的折腾怎么说也还是与男人有关。
女人的身心折腾,估计多数时候都与男人有关。拿男人来折腾自己,总会令女人平淡的人生显得气势非凡。
睡得沉被惊醒终归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而且睡得沉并不表示我没有做梦,事实上,那个时候我刚好在做一个与男人有关的梦,至于梦的过程不甚清晰,但清晰地记得,那个男人并不是我的老公。
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发觉老公正悄悄地走出房间,左手还揉着右手肘关节,那声闷响估计是右手不小心撞在了哪个地方,看样子撞击得还不轻,看他一边揉还一边在耸肩。有混合着鸡蛋和面包味道的香气飘进房间,想来他已经如往常一样做好了早餐。每次有香味飘进卧室的时候,他总会像一根石柱子,杵在床头(我疑心那香味是粘在他身上一起进来的),瓮声瓮气地叫我起床用早餐。
怎么今天没有叫我呢?这一反常让我有了几秒钟的茫然,几秒钟之后,我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准确说,清晰的应该是关于昨天晚上的记忆。
我相信自己是从酒店回来,就惦上了我的党校同学。
我非常明确地发觉自己惦上党校同学,是因为洗漱完毕,走进卧室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心里就有了十分的迟疑,脚下就显出十六分的滞重,仿佛前往的是一场完全没有准备好的高难度考试。
其时,老公正赤裸着他那已经显出臃肿迹象的身子,仰面躺在床上,双腿伸直,双臂张开,像极了一个倒卧的十字架。他像往常一样,微闭眼睛,厚厚的嘴唇一张一翕,呼吸时缓时急,显示着某种情绪的激流涌动。感觉到我的靠近,他那昂然挺立的雄性器官欢快地抖动起来,肆无忌惮地发出急切的邀请。这是他等我上床亲热的姿势。对我们俩来说,这姿势已经成为一个鲜活的暗示,不需要附加任何的语言说明。
太熟悉了,熟悉到就如同对自己的性别一样。
从新婚之夜第二次勃起不自觉地摆上这种姿势,老公就莫名其妙地由衷地喜欢上这种姿势,然后一直兴致勃勃地沿用到今天。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这姿势竟然从来没有改变过,只要是他在床上等我。对于个体的人来说,能够与时光较量的,我以为除了习惯,几乎再没有任何东西了。但是,老公对于床上这种姿势的执著,我绝对不相信只是习惯的力量,我坚定不移地认为他就是喜欢,并且得意。有一次,完事之后,他带着百分之两百的满足,这么深情地自豪地解读了他的姿势,他说,这是一种高度的临战状态,你知道高度临战是种什么概念吗?换句话说你就明白了,就是伺机便能反扑的最佳准备。他说的没错,每次我的身体一放倒在床上,他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立即反扑过来,给予我暴风骤雨般的入侵。太过瘾了,是的,我曾经用“太过瘾”给予我们床上运动以动情的总结。
我想,“太过瘾”应该是女人对男人最高的褒扬与最美丽的敬辞。
可是,昨天晚上,我站在离床头有一尺之遥的地方,看着老公那倒卧的显出了臃肿迹象的十字架,突然好生惊讶,惊讶于一个男人十六年如一日的不变更,惊讶于自己对于这一姿势的习惯竟长达十多年之久。
顿生一股陌生感!那股陌生感是悄悄的,却又是顽强地涌上心头。
一个那么熟悉的曾经又那么令人激动的示爱姿势,怎么一瞬间就真的只是一个姿势了呢!宝贝,来吧,我都等不及了。老公依然眼睛微闭,厚厚的嘴唇一张一翕,呼吸显得急促起来。
我没有动弹,盯着床上的十字架,恍恍惚惚中,十字架被撤离,换成了另一个男人,一个并非如老公一样高大威猛的男人。他有些慵懒地靠在床头,看着我笑,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某种挑衅,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可以穿透我的睡衣,直视我的内心。
他并非高大威猛的男人,但他充满了威慑力!
这分明就是酒店里那个与我们共进晚餐,一连豪饮了八杯白酒的男人,也就是我的党校同学。
卧室里似乎就有了酒香,我以为酒香是男人特别男人的味道,在我成为一个成熟女人的时候,每一次闻到这种味道,我的心就没由来地怦怦直跳。
但老公并不喝酒,甚至滴酒不沾,他只喝饮料,像所有爱喝饮料的女人一样,喜欢喝那些泛着绿色,红色,黄色,或说不出什么色彩的饮料。初识老公的时候,他把不喝酒当做一种优点向我展示,其时,还没有经历过男人洗礼,显得幼稚无知的我便也就以为那真的是一种优势。
后来应酬多起来,在酒气醺天的环境里,我没有染上酒瘾,却被酒气和酒味给征服了。今天想来,征服我的其实是被酒气淘洗过的男人。
就像眼前这个倚靠在我的床头的并非高大威猛却极具威慑力的男人。
我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他依然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的笑容真的很生动,像魔术师突然凭空抖落的一大束鲜艳的玫瑰。
我的整个心都被那束玫瑰给照亮了。
但男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魅惑力,他的毫不知情让他看上去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他还是慵懒地靠在床头,嘴唇动了动,仿佛在说,你是个妖精,一个蓬勃向上的女人,就是个妖精!
这话在酒桌上,他凑到我耳边说过的,男人不知道,这话是足以令任何一个女人脸热心跳的。
脸热心跳的我,当时回了他一句话,一个蓬勃向上的男人,就是所有蓬勃向上的妖精的克星!
男人摸着下巴上丛生的短须,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口整齐的牙齿在灯光下闪着奇异的光泽。
那笑容是个陷阱,我感觉到了自己的绵软无力,我继续朝男人走过去,不,是扑过去。咚,我听到了一声闷响,在我的脑袋与床头相碰的那一瞬间。
怎么啦?你怎么啦?老公顾不得他的姿势了,惊慌失措地翻身而起。
所有的幻象随即消失,唯有老公赤裸的已经发福的身子赫然在目,不容置疑。我茫然地跌坐在地板上。
你这是怎么啦?老公试图握住我的手,我冷冷地甩开了。
我升职了。我说。
我知道你升职了,今天不是朋友们帮你庆祝了吗?你没喝醉吧?你自己说所有的酒全是你党校同学帮你喝的。
我是又升职了。我将“又”字加了着重号。
我知道你是又升职了,我应该去参加庆祝的,可是,你知道我今天开会,走不开,原谅我,下次一定单独帮你庆祝。
就这几年,我连升了两级,我竟然连升了两级,我恐怕还会继续升,到时候,我会站到那么高,那么高的地方,你看得见我吗?我指着天花板,比画着。
我知道,我老婆是最棒的,我一直以你为荣。你升得再怎么高,我还是你老公,睡觉你还得在我下面。他似乎想调节气氛,说完这话,嘿嘿地笑。
我忍不住想哭。我其实想说的是另外一些话,比如,十六年了,你的岗位怎么就从来没有变动过?你怎么老是围着自家的厨房卧室老婆转?是习惯还是喜欢?就像床上摆放的那个暗示,怎么会永远是个倒卧的十字架?难道不能那么慵懒地却极具威慑力地倚靠在床头,对着我意味深长地笑?
但是,接触到老公有光无神的眼睛,我没有了说的欲望。
老公似乎并没有留意我的情绪变化,忙着给我揉额头,又倒了水给我喝,还拿毛巾给我擦手擦脸。他做那些事的时候,一直是微微地弓着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发福,我听见了他的气喘。一时间,我真有说不出的悲伤,那么真切地感觉到了一个男人沉沉的暮气,他真的像极了我那垂垂老去的父亲啊。——父亲退休后,整个世界狭窄得就只有母亲与乡下那几间房子了,苍老的速度简直一日千里,双手逮都逮不住。
当老公第三次从厨房转回卧室,把一杯热牛奶递给我时,我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大声叫起来,你能不能不要像个保姆!我不需要男保姆!
老公愣住了,他的嘴张得像个大写的字母O,不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脸上厚厚的肉左右扯了扯,才说,可是,可是,你还需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做,你是首长,我,我就是你的勤务兵。他说完这话,咧嘴想笑,但看见我冷着一张脸,一副凄惨的样子,生生地将笑给隐回去了。
党校同学又那么自然那么霸道地涌进了我的脑海,我几乎要冲口而出,我需要什么,我需要你像我同学那样,也拿个博士学位,也人模狗样的出席各种研讨会,也能够在家里给我慷慨激昂的发表点什么演说。你可以给我吗?还有,在床上你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摆个倒卧的十字架?
但是,我什么也没说,我看见老公转过身去时,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他端起那杯热牛奶,迅速走出了卧室。
有手机短信,我的意识从昨晚回到了清晨。
妖精,你好吗?想你,一夜无眠。应该说,蓬勃向上的两个生命,互为克星,也唯有蓬勃向上的生命,才可以互相匹敌互为克星。
我再一次感觉到了脸红心跳,他也有如我一样的悲哀吗?
想要见他的念头像汹涌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竟无法遏止,我听见了海的喧嚣。我不再犹豫,腾地翻身而起。
看见我起床了,老公笑着说,你昨晚睡得太晚,想让你多睡会儿,瞧你,憔悴了。要上班呢,多睡会儿,你以为像你,早去晚去一个样,上不上班一个样。我嘟囔着,老公脸上的笑僵住了,仿佛谁给摁了快门,化成了一张黑白照片。
走出家门的时候,老公追到门口,说,早点回来,晚上我做好吃的等你,昨晚我们耽误了的节目,今天一定要给补上,我等你啊,等你,嘿嘿。
倒卧的十字架!又会是倒卧的十字架,还有些臃肿!
我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冲下楼去。
作者手记:
对于“出轨”是个贬义词,相信不会有人表示反对。但无论怎么贬斥,依然有众多甚至是绝大多数的男女,内心深处偶尔或经常要涌动着这样一种近乎放纵的情绪。表面上看,是一种喜新厌旧最露骨的显现。但深究起来,或许与进入婚恋状态中男女双方越来越远的距离有关吧。婚恋状态中的男女,倘若不努力地时时更新自己,不积极地尝试齐头并进,出轨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要发生的。因此,如果遭遇了出轨的事情,而你又是个受害者,那么,请多找找自身的原因。
当然,这并非表示我在鼓励出轨。人是欲望的动物,在这个欲望先行的年代,怎么活法,似乎都是一种错,似乎都令人难以知足。
想要出轨,我们总会找到理由说服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