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座欲望都市,是你的初恋情人。
三天后,你准备逃离这座城市,一如赌徒逃离债主。
这个夜晚,你独自走在渐至沉默的街道,与它作深情的道别。
路灯将你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恍如有些冗长的故事情节,你沉滞的脚步,拖曳出一路深幽的思绪。小街两旁的窗口不时有人声笑语溢出,粗野地惊扰着小街惊扰着思绪邈远的你。抬头,透过厚厚的镜片,你深深地凝视一个个亮着灯光的窗口,一如凝视风情万种的女人,你的内心满是柔情和静谧。你知道那里正上演着一个或多个幸福的故事,你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份幸福的香浓。那样一种盈盈可握的幸福感,感动着你也让你倍觉酸疼。是的,那些热闹暂时不属于你,你的世界只有你的呼吸你的思维你的苦涩你的寂寞你的茫然你的惆怅你的孤傲你的矛盾,你对这个世界发出的冷冷的笑声和温柔可人的笑靥。
你就这样走着,走着,向着霓虹灯闪烁的前方。渐渐地你仿佛已游离于生活,游离于滚滚红尘,你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对酒放歌,然后你听见了你灵魂深处的呐喊与悲鸣。“丹楼碧阁皆时事,只有江山古到今。”这一直是你所赏识的生活,然而,泪眼问花花不语,乱云飞过秋千去。世界很多时候变得好陌生,它总是在关键时刻翻脸,毫不容情。
二
很多年前,你从大山走入这座城市,用一沓带着父母汗水味道的皱巴巴的钞票,换取了一张大学通行证。你知道你的祖祖辈辈,还没有人能够如你一样幸运,尽管这幸运很大程度来自于你的勤奋不怠。你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只是,有时候,你听着教授在讲坛上摇头晃脑讲述西方哲学的起源,便会分神,会想起你那依然在几亩薄田里辛勤劳作的父母,想起你日渐干瘪的钱包,想起你已经把每餐需要的四两米饭减到二两。那个时候,你很迷惘,你更渴望教授能够讲述如何解决饥饿的问题,更渴望哲学研究一下如何直接获取金钱,最好是直接获取食物的问题。教授说新时代哲学最大的特点就是怀疑,你便第一个怀疑了哲学的能耐。
你觉得悲哀。但是,你依然是最优秀的学生,最优秀的哲学系的研究生,同时还兼修了经济学。你把哲学研究的“物质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深入了一层,深入的结果便是把新时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笛卡儿的哲学“我思,故我在”发展成“我在,故我思”。当你终于拿到两张毕业证时,你跑到研究生宿舍顶楼一间很少有人用的厕所里,直哭得天昏地暗。你觉得毕业证于你来说,能够证明的仿佛只有你的艰辛付出和无数次的饥饿感和深度的疲惫感。
走出那间臭烘烘的厕所时,你进行了第一个哲学问题的思考,即试图用哲学的“常识”概念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跑到厕所里哭而不是跑到宿舍或教室里哭。
但是,你的思考没能让自己满意,你觉得所有的解读都离题太远。
之后,你没有继续研究哲学,而是走进了这座城市实力最雄厚的外企,并把所有的业余时间花在了研究股票上。五年大学欠下的一屁股债把你逼到工作首先以疯狂赚钱为目的的状态。几年后,你发觉从一开始走上社会这个课堂,你就背离了哲学的初衷。你不再思考关于物质世界关于精神世界纯粹的问题,你整天想的就是如何把别人腰包里的钞票变成自己的资本。
当你投身于股市,你发觉,你不仅仅是一个哲学系的高才生,你还是股市里的一头猎豹,你眼光犀利,反应敏捷,智慧百出,很快就赚到了第一桶金,并且给出了炒股的第一条哲学结论:股市是善于投机倒把又善于控制欲望者的天堂,是五心不定、意志脆弱又贪得无厌者的地狱。
可惜很多人不能准确解读你的股市哲学,或者说无法将这一哲学运用自如。每天开市不断有做着发财梦的赌徒拥入证券交易所,而收市时多数的白日梦依然如空中楼阁般虚无缥缈。股市上演的一幕幕悲喜剧带给你深深的感触,你觉得贪婪和侥幸心理始终是人类的天敌。但恰恰是这些贪婪者帮你铺就了一条走向白领的道路,你甚至听得见你银行账户上不断递增的数字里有认识和不认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悲泣。最初你有些伤感,不自禁地想起“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诗句,因此产生深度的不安,并时常被噩梦惊扰;后来你开始习惯,开始心安理得,开始得意扬扬。这个时候,你收获了第二条哲学理论,你说生存的本质就是残酷,任何生命的神采飞扬都无可避免地要以黯淡另外的生命为前提,这是生命最可怕的硬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