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总觉得让小雅等我念完研究生时间太长了。她孤独地呆在遥远的都市里,而我无能为力。仅有爱情是不够的。我在北国枫叶火红之前读俄罗斯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的诗句:“人生在世/应该经受爱情的折磨。/我燃起蜡烛,让它在窗口一直亮到黎明。”我把诗句寄给小雅,希望小雅能来北京,看北京的红叶和北京雪白的芦花。
小雅在电话里哭了,哭得一塌糊涂。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她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端传来,就好像在我的身边哭泣一样。我顿时感到她对我依然是陌生的。我手脚冰凉,尽管这是在暑意未消的初秋。
小雅终于到了北京。我在火车站接她的时候,就隐约觉得这是我们的告别仪式,而不是一次开心的旅行。我们都强作笑颜,心里有许多话没法说出口。一路上,我滔滔不绝地向小雅介绍北京的名胜古迹,说了一大半,我发现小雅根本没有认真听。我的话戛然而止。
我们在未名湖漫步。这是我四年以来梦中出现无数次的画面。当我们真正在未名湖漫步的时候,我又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那些让我羡慕的情侣们实在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小雅到了我的研究生宿舍里,跟原来在四川的时候一样,有着好人缘的小雅很快就跟我的室友们成了好朋友。我跟室友之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平时很少交流。而小雅一天跟他们说的话,胜过了我一个月跟他们所说的话。
我们沉闷的宿舍有了小雅,顿时亮丽起来。她坐在我的书桌前面看书,就像我平时一样。她躺在我的床上酣睡,而我继续在床边看书。小雅一觉醒来,说她梦见自己在北大念书。她说,北大的学生并不是一群书呆子啊,每个朋友都是那么有趣。你们脱离于外面的俗世,过着自足的生活。
小雅说:“要是换了我也在北大,会怎样呢?”北大里清贫的物质生活与富足的精神生活是分不开的,我说:“你能够忍受这份清贫吗?”小雅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为自己没有拥有过这样的环境而遗憾。外因也许不是最重要的,可是对于像我这样一个糊涂的女孩来说,它又太重要了。罢、罢、罢,世间哪有后悔药。”
那时,北大的柿子林还没有消失。小雅吃惊地发现那么多红艳艳的柿子掉在地下,摔坏了,而树上成熟的柿子也没有人去摘来吃。她叹惜说:“真可惜啊。”我说,也许柿子林处于北大的核心地带,人来人往,谁也不好意思去摘柿子。小雅说,在四川的时候就很喜欢吃柿子。
于是,我到校门外买了一堆火红的大柿子,在巴蜀没有这样大和这样红的柿子。谁知拎回宿舍的时候,柿子在自行车的车筐里颠簸坏了,成了一堆浆糊状的东西。我在沮丧之余,发现居然有一个柿子逃过了劫难,还是好好的。我挑出这惟一的一个柿子给小雅吃,她吃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吃,轻轻地咬了一口,照样弄得满脸是柿子的汁水。我们相对而笑,这是我们笑得最开心的一次,最心无芥蒂的一次。
说爱是艰难的,说不爱更是艰难的。许多年的风霜之后,依然是不爱,我们双方都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有些坡坡坎坎是我们爬不过去的。那天晚上,我们相拥了一夜,窗外是圆明园的月光。那月光是青色的,有一种伤人的刃。我们坐在床头望着月亮,屋子里没有灯。小雅的胸口戴着一个玉雕的小兔子。小雅是属兔的。我趴在小雅的胸前,将这只小兔含在嘴里,仿佛将小雅含在嘴里。小兔冰凉中又透着一丝温热,就像它的主人。小雅告诉我说,有一次,她起床的时候,发现枕头边上没有了小兔,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急得哭了起来。一个人,哭了很久很久。最后,才发现小兔掉在了床下。“这是你的护身符,千万不能丢。”我对她说。她狠狠地点点头。
去西山,去颐和圆,去圆明园,去鲁迅故居,我们都手拉着手,我把小雅的手握得很紧,紧得她都有意见了。因为我知道,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跟小雅手拉着手了。这也许就是最后的一次机会。我恨不得让我们手上的纹路都合在一起。我一个人走了太长的暗路,太需要有人同行了。人生中,真有一个人能够跟另一个人一起走一生么?
北京的景色都是平庸的,只是有了小雅,才变得生机盎然、魅力无穷。小雅却不适应北京的气候,刚刚几天的功夫,北京的干燥就伤害了她娇嫩的皮肤。我心疼得不得了。出门的时候,我和她去买一顶遮挡风沙用的小帽子。本来是一顶实用的帽子,但是戴在小雅的头上,又有了一种特别的韵味。卖帽子的大妈称赞说:“小姐戴上这帽子,就像是外国的姑娘。”我让小雅在原地转了两圈,果然有一番异国的风情,让人想起西域古代的姑娘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