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有很好的酒量,朋友聚会的时候,她常常帮我应付酒局。一仰脖子,一大杯白酒就喝下去了。第一次,她大口喝酒的时候,让我和在座的所有朋友都目瞪可呆。没有想到表面上很娇弱的她,也有刚烈的一面。她知道我不能喝酒,喝一点酒我就皮肤过敏,朋友敬我的时候,她当仁不让地抢过去,一口就干掉,不说一句多余的话。因此,朋友们都嘲笑我的怯弱,更羡慕我有一位“英雄”的女朋友。
有一次,我们应邀去参加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的婚礼,我与小雅分别充当的婚礼上的伴郎和伴娘。出席的好多人都说,我们简直把真正的新郎新娘比下去了。朋友婚礼的那天,小雅喝了很多酒,因为大家都很高兴,我也没有劝她。回家的路上,小雅半睁着朦胧的醉眼,幽幽地说:“什么时候,我才能披上真正的新嫁娘的白纱?”结婚的朋友,年龄其实比我们还要小。我立即回答说:“你想什么时候,我都愿意挽着披了婚纱的你。”小雅却叹了一口气,沉默了。
那天晚上,在小吃店里就着年糕喝米酒,别有一番情趣。慢慢地,雪白的年糕被烤得焦黄焦黄的,分成两半,里面热气腾腾。我很心急,刚咬一口,舌头便被烫住了。看着我呲牙裂嘴的样子,小雅朗朗地笑出声来。笑过之后,她才想起来不该只是笑我,于是又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很疼。尽管嘴唇被烫得很疼,但那是我最愉快的时候之一。我感激小吃店的老婆婆。
从小吃店里出来,夜已经深了,雪也下得大了。小街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雪在温暖的蜀地是罕见的。何况是不期而至的雪呢?何况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赏雪呢?
我们相拥着行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小小的县城,人们都睡得很早,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风。我们两在街道上是仅有的两个晚归的人,我们的脚步声回荡在小街上,有一种很悠长的感觉。小雅的身上穿了一件鲜红的毛衣,宽宽松松地套在身上,很闲适很随便的样子,自然天成。毛衣透风,我担心小雅受冻,紧紧地把她搂在胸前。雪下得越来越大,雪花飘落在小雅毛衣的衣领上,融化了,成为水滴,流进她的脖子,冷得她缩了缩脖子。我轻轻地替小雅拂去衣领上的雪花。拂不去,就轻轻地吹去。
我们真正成了“风雪夜归人”。
寒假里,我们还去歌厅唱歌。我不会唱歌,小雅的声音也提不高。于是,大多数时候,小雅在我的臂弯里轻轻地哼着歌词。话筒被闲置了。我不去看电视的画面,只看怀里的小雅,小雅比画面上的所有女性都要美丽。能够这样近地看着她,数着她的睫毛,我就满足了。小雅挑的都是那些比较悲哀的歌曲。不过,那时我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小雅的内心深处的悲哀有多深。我以为她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子。而我触及的却是冰山浮在水面的一角。
我以为日子可以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殊不知,这样的日子只有短短的十几天。不久,老婆婆的小吃店就关门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是老婆婆年龄太大了,还是她的儿孙们都有了更加“体面”的职业?
我的一部分美好的记忆和一部分美好的生命,也就随着小吃店的关门而消逝了。它们再也不能为我所拥有。在我的心目中,这家小吃店比金碧辉煌的大饭店要高贵得多。大饭店在我心中是无足轻重的,而这家小吃店却弥足珍贵。
为什么快乐的日子总是短?为什么不快乐的日子总是长?为什么我所珍惜的事物总是很快地消逝?
七
身上的创伤,可能有千百处,心上的创痕,却只有一处。因为那个地方是你心灵上最脆弱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地方,就算你的创口已复,只要一回想,它立刻复发。——古龙《不是集》
我们曾经认为,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这是我们天真的想法。有的问题,不是我们所能够解决的。在那些我们最快乐的日子里,依然有一丝阴影。在小雅的笑声背后,我感觉到了一种不祥的悲音。
又一次告别小雅,并且约好秋天她到北京来玩。我的手上有了她的一叠照片。以前,我问小雅要照片的时候,她很不乐意给我,总是挑那些照得不满意的给我。我照样当作宝贝一样珍藏起来。现在,我手头上的都是她照得最好的照片,每一张上都有她甜甜的微笑。这些照片我放在枕头下面,每天晚上睡觉之前,看上三两分钟,准能够睡上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