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一
时下,大学兴起“考证热”。许多毕业生去求职时,往往带着一大叠证书,以证明自己有着多方面的才华,是复合型的人才,然而“考证热”也带来许多负面影响:受着各种花花绿绿的证书的诱惑,学生们逐渐把精力从专业课的学习上转移到考取各种“证书”上。我有一个朋友,整天奔波于各类辅导课课堂上,如剑桥商务英语辅导班、会计资格考试辅导班、法律辅修辅导班……最后,证书倒是捞了一大叠,专业课却给荒废了。读完大学,才发现自己无一技之长,空对着一堆证书长叹息。
诱惑的增加,机会的增加,选择的增加,使专一变得越来越困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能用来形容农业社会里的人们,而在现代社会,人们的兴趣爱好、理想志向瞬息万变,不可捉摸。“愚公移山”成为被嘲笑的故事:愚公确实愚昧得可以,他就不知道搬家?“铁捧磨成针”也显得不可思议:老婆婆难道就不知道把铁棒拿去卖了,买一把针回来?现代人太聪明了,就连孩子也会提出这样一大串“逆向思维”的问题来。令父母无言以对,世界变化太快,我们还需要专一吗?专一是不是一种迂腐的态度呢?
我想起心理学上有名的“皮格马力翁效应”。雕塑家皮格玛力翁塑造一尊女神的塑像,数十年如一日,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创作之中。终于有一天,上天为他的专心、虔诚所感动,塑像变成了风华绝代的真人,来到尘世作他的妻子。这是一个神奇的故事,它揭示了“专一”所蕴含的无穷能量,足以能“惊天地,泣鬼神”。同样,大画家米开朗基罗奉教皇之命为大教堂的天花板画油画,他站在脚手架上,弯着腰,仰着头,一笔一画,一点一滴。等到作品完成的时候,米开朗基罗背也驼了,发也白了,他的专一使他昔日健康的身体残疾了。但不朽的艺术精品却留了下来,令后人叹为观止。
专一是创造力的源泉,三心二意的人到头来一事无成。大学毕业的时候,一个似乎是多才多艺的朋友惶恐地对我说:“这几年的光阴,不知道怎么就过去了。我猛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会!”这位朋友谈过恋爱、做过生意、考过托福、当过兼职,每隔一段时间碰到他,他都在捣鼓什么新的行当。后来,搞得样样懂点、样样都不精通,这时他意识到“专一”的重要性,可惜逝去的年华只能追忆了。而另一位学历史的朋友,几年功夫硬是把一张冷板凳坐热了。他没有赶新潮,跟着身边的同学一窝蜂地辅修经济、法律之类的热门学科,而是一心一意地守着自己的专业,一锄一犁地踏实耕耘。“只要自己喜欢的事,就应当专心致志地去做。”这样,他一连发表几篇学术论文,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两位朋友的经历形成鲜明的对比,使我对“专一”的认识又更上一层楼。任何成功都离不开专一。专一是一把舵,掌好了这把舵,自然能沿江而下,一日千里。
小时候,读曾巩的《墨池记》,总觉得有点夸张,但听师长说,身边就有一个真正的墨池。我们中学的前身是南宋著名的鹤山书院,著名学者魏了翁曾在此讲学,书院建在白鹤飞舞的山巅,了翁先生在书房后的池塘里洗墨,把一池清水变作了墨池。八百年前的传说,仿佛发生在昨天。墨池的故事,是老师给刚入中学的我们讲的第一堂课。这堂课,留给我终身难以磨灭的印象:只要专一地对待生活,奇迹会在山重水复之际豁然涌现。
专一到了一定的境界,便成了“痴”。蒲松龄说过:“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聊斋志异》中的人物多是有些“痴”性的,爱石的石清虚就深深地打动了我。谁会把石头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呢?这类人不屑于世俗的价值观念,而将兴趣爱好升华为某种超越性的关怀。这种专一,将单调的人世点缀得丰富多采,将无情的人世浇灌得繁花似锦。这种专一,彻底过滤了人天生的卑微、鄙俗的一面,拓展了人类广阔的精神空间。专一是事业成功的前提,更是爱情魔力的所在。我读东汉乐府诗时,常被那首《上邪曲》感动得回首垂泪。那位深情的女子这样吟唱道:“我欲与君相思,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复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的爱情与天地共生共存,除非整个世界覆亡,她的爱将永无休止。我想,在这惊心动魄的诗句背后,是一颗被幸福溢满的心。不管她所思念的那个人是否以同样的态度思念她,她的专一和坚贞已然令她在爱情的想望中得到完全。能够专一地对待一个人,生命就不是虚度。我又想起了那么多美丽动人的女子:绿珠、红线、杜丽娘、李香君……她们有着相同的专一、相同的痛苦和相同的幸福。即使那是一场绝望的爱,那种专一所导致的凄楚的心情,也是一种享受。爱情的目标也许并不在于某个人,而在于专一的爱情本身。沉缅于爱情的人,往往是爱上了爱情的本身,以及因为专一所带来的刻骨铭心的温柔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