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杨氏,镇舟后山(今镇舟云岭村)人,约生于一九零五年前后,约十七岁嫁祖父为偏室,约二十岁没,葬夫家东南二里地(今堂兄从书屋后)。遗二子,老大世臣,有疾,未成家,无子嗣,约二十岁没。老二世昌,为我六兄弟父。祖母与另一黄姓祖母共穴,黄氏祖母无嗣。坟为块石堆垒成,迄今九十余年,历经风雨,日渐垮塌,近年益甚。
今年八月十一日晨,堂侄在微信中发来消息:祖婆的坟垮了。并发来一张手机拍摄的现场图片。图片不是原图,有些模糊。
收到这个消息,心情十分沉重,如若再不修缮祖母的坟茔会愧对先人。
祖母的坟茔由于相距我们的出生地高坪七八十里路,再加上近些年,我们兄弟散落在各地谋生,故我等清明去马家扫墓的次数屈指可数。近年来,从书三哥多次提及我祖母坟茔有所垮塌,言语中略有呵责意。我们虽一直想修缮,然多种原因,致未能行动。前段时间雨水多,终致祖母坟茔的严重垮塌。
祖母于我们六兄弟而言不仅是只一个符号,虽然她离开这个世界太早。父亲如健在,今年当九十八岁,而祖母是在我们父亲一岁半左右就去世了,以此推算,祖母去世的时间约在九十六年前。然我等之血脉由祖母之身而来,饮水思源,对先人当敬,当记。
虽然祖母留给我们的信息很少,但可大致知其为苦命之人。
父亲在世时从来没有说过见过他外婆,也许他外婆也去世较早。前些年听父亲说其舅舅家他还有一个表哥叫杨申强,但也没有听父亲说过与表哥见过面。不是父亲不去认亲,而是父亲不足两岁就没有了母亲,后来刚成年就离开了老家,连回老家的时间都不多,就更不要说去舅舅家认亲了。
后山,虽然与马家村同属于镇舟,然两地相距不会少于三十里的山路。两个山村,一个西北一个东南,中间隔着沙坝子和一条镇舟河。这距离以现在的交通条件来看不算远,但在七八十年前,这样距离使很多亲戚都难走动。后山是山区,交通条件不好,远离场镇,自然条件与马家村相同。从时间上推算,祖母应该是在一九零五年前后出生在后山。这时还是满清末年。一九二三年前后祖母嫁到马家村黄水溪我的祖父家。由此可以想象得出祖母的娘家家道不算好。
祖父一生娶了四个女人,我祖母不知是第几任。其中留有子嗣的是大祖母,姓张,生了我大伯和三伯,祖母生了我二伯和我父亲。另一黄氏祖母无子嗣,与我祖母同穴,不知谁先去世。还有一个祖母无子嗣,也无相关信息。
祖父在解放时定的成份是中农,自己有部分土地的同时,还去沙坝子罗三湾罗玉书家租了一些土地来耕种,所以家庭条件相对好些。
作为一个清朝末年出生在川南大山深处的农家女子,没有受过教育,没有好的家境,其人生与秋风中的落叶一样不能自主。从她嫁到一样是生活在大山之上的我祖父家作妾,就不难看出祖母的娘家境况不好。出嫁后,在夫家应该不会有多好的日子过,因为是作偏室,肯定要受正室的欺负。当时的妇女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普遍很低,她们对于不公平的命运也从来都是逆来顺受。所以祖母应该是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来对等自己人生中的种种不如意。后来因为生了我二伯和我父亲,祖母在夫家的地位应该得到了一定提高,至少要比另外两个没留有子嗣的祖母地位高一些。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能为夫家生两个儿子,其贡献是巨大的。我父亲是祖父的第四个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祖父娶四个女人,除了家道相对较好外,还是因为多子多福观念的影响吧。不知道我祖母与其他三个祖母同时生活的时间有多长,否则那其中的纷争必然是件麻烦的事。
生了两个儿子,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祖母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待儿子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自己当上婆婆了,命运会得到进一步的改变。但天不如祖母所愿,在我父亲一岁半左右,我祖母就去世了。祖母怎么去世的?父亲没说过,因为当时他还太小。是病、难产、意外还是其他?不得而知。从父亲当初所言的家风来看,我猜测祖母去世十有八九是因为疾病。在当时的马家,去镇舟场要走很远的山路。生了病就算到了乡场上,也没有较好的医生。当时生病,一般病,自己找些草药来处理,较大的病,就是找中医药铺抓药。同时还找巫师作法,道士送神,其他的事就由天意,由病人自身的命运来处理了。祖母没有扛过早逝的命,作为一个农家女子早逝,一个身份卑微的妾,娘家无钱无势,自然命如草芥。其生也罢,其死也罢,在当时周遭邻里,都不是一件什么要紧的事。大家不会去用太多的情感去同情她的死,而是同情她夫家的不幸和受到的损失。
祖母就这样去世了,我想祖母在去世时一定有太多的不舍。因为两个儿子,一个约三岁,一个约一岁半,大的还很懵懂,小的方能蹒跚学步。我想祖母去世时眼睛一定没能闭上。她不仅仅是对生命的留恋,更是舍不得两个年幼的儿子。我可以想象祖母离世时那种绝望无助的眼神,但她最终还是拗不过死神的招唤,带着太多的遗憾与不舍走了。被送进了冰冷的黄土,亲邻们在黄土之上用粗糙的块石垒成当时极普遍的石头坟。祖母在这里一睡就是九十余年。
祖母的两个遗孤,我二伯二十来岁离世,无子无嗣。我父亲前半生,身处乱世,方成年就被迫离家十二年,在战火乱世中滇滞流离。差点魂断异乡。返乡时父亲、母亲、大伯、二伯等亲人已逝,原来的一个大家庭也不在了,侄儿们都有了自己的小家。马家村已没有了父亲的家与业,连简单的存身之地都没有。父亲在大伯母家的一个拌桶中睡了近一个月,就接受组织安排,到离马家七八十里外的和平乡党任支部书记,从此在和平乡安身立命,成为筠连最远乡镇的一名农村的基层干部。
父亲只有高小的文化,是党员,党性高,性格有些粗糙和教条。因此作为祖母唯一的儿子,父亲并没有带着我们兄弟去老家上过坟。父亲是将上坟作为封建迷信的一种表现。父亲回镇舟马家村老家的次数不多,因为父母已不在了,也就没有家的感觉了。
我不知道父亲最初回老家时,单独去看过祖父、祖母的坟茔没有。我想他在父母坟前也会有太多的话,有着太多的感伤。
父亲与祖母的对话一定很牵强,因为他对祖母实在没有一丝的记忆,他对他母亲的爱只能停留在生命的赐与上的感恩。母亲的奶水是香甜的,母亲的怀抱是温暖的,母亲的哄逗是慈爱的,母亲的手掌是有力的,但父亲都没有记忆,只能靠想象来感受母爱。
我们祖母睡在个块石垒成的坟茔里一年又一年,陪伴她的就是身边的是一个比她命还苦的黄姓姐妹。大儿子长大了,却因为有病而未成家去世很早。小儿子长大了,却离乡背景十余年,后来又在异地安家,来看她的次数很少。她的孙子们来看她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如果祖母泉下有知,对我们这些不肖子孙是有怨言的。
现在她老人家的坟茔垮塌了,我们再不修缮,是无颜于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