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母亲在山区教书,我们以校为家。秦巴山区那个叫聂家岩的山村,就是我们的家。
站在聂家岩山崖边,朝南眺望,可看到一道道蓝色山影,山背后的背后,有个拥有古街小巷的河边小镇——罗文。那里是我们真正的家乡。在我们心中,罗文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不仅因为它的繁华——拥有3000多人,更重要的是襄渝铁路就从镇旁穿过,只有到罗文才能见到火车。
我们兄弟姊妹多,父母的收入只能满足我们在山上生活。所以,罗文就只能是我们想象中的家乡。和弟妹们站在山崖边,手搭凉棚,对罗文镇进行遐想,聆听从山那边传来的火车汽笛声,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襄渝铁路由重庆通往湖北襄阳,20世纪70年代初修建。那时我还很小,没见过真正的火车,对火车的最初感受来自我哥的描述。
我哥当时去罗文读高中,利用暑期参加襄渝铁路的修建,这成为他最可炫耀的资本。在我哥断断续续的描绘中,我获得一些关于火车的基本知识:这只巨大的家伙是卧着奔跑的,拉客的是绿皮车,拉货的是黑皮车。每次发怒时会从头顶吐出浓浓的烟雾,像龙一样向后面飞散。数不完的车轮轧在铁轨上,发出哐哐哐的响声。观看火车时,必须站在小山峦上,否则会被它卷起的大风给卷走。我问哥,它吃什么呢?哥神秘地说:煤!他知道我从没有见过煤,说下回给你带块煤看看,你就知道啦。哥后来真的带回一小块煤。将那块来自罗文地底下的乌黑的神秘之物看了很久,我就觉得火车真厉害,这么硬的东西,也吞得下!
9岁那年暑期,我用积攒了大半年的十几块红苕糖,换取了一次罗文之行。哥嚼着我带给他的红苕糖,指着落日的方向对我说:要翻过那座山后面的好几座山,过一座凉桥,再走个把小时的路,就可以看到火车啦!哥回头说道:你要是后悔了,我就把剩下的红苕糖还给你,你就不用跑那么远了。哥边说边将他手中那块红苕糖递到我面前。我心一横,从裤兜里将已然攥得快要化掉的最大一块红苕糖递给哥,哀求道:我要去罗文,去看火车!
童年的火车朝圣之旅,从清晨开始,一直到傍晚时分,在经历了艰辛跋涉之后,在历经了绝望与希望的眺望中,才宣告落幕:传说中的火车,终于像古代铠甲战士一样出现在我面前。火车撕裂了漫天晚霞,车头下面,8个巨大的红色车轮在活塞作用下轰隆隆地旋转,至今都令我眩晕!最后,火车在我面前居然停了下来。我固执地认为,它是特意为一个远道而来的孩子进行的一次仪式性的短暂停留。
40多年过去了,初识火车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就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新鲜而略带伤感。岁月已老,列车犹在飞驰。动车、高铁,科技更新着祖国版图上的风景,也更新着我们对新生活、对新时代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