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遇的手指轻勾起程岁岁的下颌,窥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他装作没看到,修长的指尖一路往她的脸颊抚去,动作轻而慢,他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我可不是在跟你打商量,在我这,可没有拒绝这个词儿。”
厅堂内辉煌的灯光倏然亮起,唐遇站起身鼓起了掌,他的眼底漾着深深的笑意。地面的射灯从两侧斜射在红色的丝绒幕布上,这样闪烁的光芒让程岁岁愈发忐忑。好半晌后,她才喏喏回道:“知道了。”
直到回到办公楼,程岁岁的脑袋里仍回响着方才在戏院那位霍霍说过的话。她抓了几下头发,从案几上一抬头,就看到了含笑的黎应钦。
黎应钦瞧了几眼程岁岁,从她那头乱得跟鸟窝似的头发打量到她嘴角两侧的梨涡,又听了几句程岁岁交代的前因后果,他只说了句:“奇怪,他怎么不把名字告诉你……”
剩下半句,黎应钦没说出来——唐遇对薛家媛并无好感,更不爱看戏。要按往常,请他去戏院里走一趟还得费上半天的工夫,更别提什么主动请人写稿夸薛家媛的事了。
疑惑的不止黎应钦一人,还包括送唐遇回家的白瑞生,要不是自己整日都跟着唐遇,他都快怀疑他是被人给逼迫了。
等白瑞生把车停稳,正预备开口,唐遇便率先说道:“瑞生,父亲把家业交付到我手上时叮嘱我,一个人,这辈子专心做好一件事就够了。可我现在好像背道而驰了,还惹出了不少是非。”
唐遇说完这话后便走出了车厢,看着他挺直脊背,落寞前去的步伐,白瑞生想起了他幼年时在大院里玩闹的那段光阴,那或许是他最自在的一段时光了。而自己,也已经好些年没看到他露出那样快活的笑容了。
3
“懒虫,醒醒。”唐遇轻叩了几下程岁岁的办公桌。
程岁岁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想装作不认识他。不承想,面前的人却先发制人地问道:“稿子呢?”
“还……还没写。”程岁岁回应道,声音听着有些心虚。
早料到了是这样的结果,唐遇放下半挽起的袖子,对上程岁岁那如小鹿般灵动的双眼,他状似无意道:“你不是想打听那个唐遇的底细吗,那就跟我走吧,保证让让你大有收获。”
程岁岁早前便听人说沪上有名的商行都会加入商会,沪上人家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分子。这商会在淮海路那块,平日里不接待外客,只对内部人士开放。
从前程岁岁只匆匆路过商会门外,有时她想在原地逗留片刻,打探一下里面的情况,很快便会被门口执岗的士兵给轰走。
但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通过这位叫“霍霍”的怪人走进这里,从八仙桌打量到墙面上的挂画,再到拐角摆放的瓷瓶,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发问:“喂,你到底是谁?这地儿可不是随随便便想进来就能进来的。”
唐遇意味深长地朝她望去,他忽然凑近,模样里带着些许认真:“我若说我就是那唐遇,你信吗?”
程岁岁自然不信,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嘲讽话,前方的客厅里便传来了阵阵笑声。有个年青的仆人招呼他们进去,前方的几把红木椅上早已坐满了人。也不知道是谁做东,一伙人就这么闲聊了起来,也不管和彼此是否相熟,总之,能搭上话的便都是交好的。
在这样喋喋不休的谈笑声里,程岁岁和唐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恰好这时又走进来几个人,程岁岁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方抱着胡琴的薛家媛。墨绿色旗袍,黑发簪鬓,红唇雅妆,不得不说,这样的薛家媛是极美的,程岁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但唐遇显然并不在意这些,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桌上的那个六色糖盒上,直到前方热场的侍人敲了几下锣,他才懒懒地抬起眼皮。
薛家媛在一张皮垫圆垫上坐了下来,她先是拨弄了几下琴弦,在她修长手指的舞动下,清脆的咿呀声很快便传了出来。
一段流畅圆溜的唱词跟着传来,配上薛家媛起承转合拿捏妥当的奏琴技艺,围坐欣赏的不少人接连拍手叫好,客人们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薛家媛的目光盯着唐遇的方向看,她微微颔首道:“献丑了。”
这般场面程岁岁还是头一遭见到,唐遇却是见怪不怪地倦起身子。看到一缕碎发在程岁岁的耳边垂下,他正准备抬手撩起,程岁岁便下意识地躲开:“那稿子我知道怎么写了,你再给我半天时间,我保证最迟在明天登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