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看房的路上,房屋中介对着时悦不住地游说,恨不得她直接签了合同。
时悦始终保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坚持要等全面考察之后再定夺。
她今年大二,和室友关系不太和谐,再加上时常会接一些画稿和设计的工作,需要安静的空间,所以打算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孤身一人也没有多少钱,首选当然是和人合租,可看了好多房子都不满意。
这次终于等来了一个符合她条件的房源,房子是精装跃层,二楼卧室和独立卫生间都是空的,地理位置优越,价格却开得很低。
令时悦感到犹豫的一部分原因是条件太好了,她不相信天上掉馅饼,但最主要的是,同住的房主是个男生。
到了房门前,中介按了门铃。门内传来年轻的男声,问着“谁啊”,就已经推开了门。时悦刚琢磨这人声音还挺好听,一抬头就撞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穿着朴素的居家服的徐川,脸后知后觉地红了——是后悔啊。
她今天出门怎么没好好打扮一下。
“我带房客过来看一下。”中介给俩人做介绍,“时悦,就是前面那所师范大学的学生。”
“那我们还是校友了。”徐川笑笑,侧身让他们进屋。
时悦认识徐川,而徐川不认识她。毕竟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生,而徐川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草,还在全国校草大赛里得过冠军,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可惜,时悦大一入校时,徐川已经大四了,见过的次数不多,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在食堂里,徐川蹭掉了她的勺子,捡起来帮她洗了,又送回她的桌前,礼貌地道歉。
那时他说了什么,时悦记不得,她记得的只有自己当时仰视徐川的那一眼。
但即便如此,时悦从不敢想自己会有机会和徐川住在同一屋檐下。
这是什么令人心态爆炸的缘分。
原本时悦是来考察生活环境的,见到徐川以后,就把目的忘了个精光,草草在客厅、厨房绕了一圈,其他关着门的房间都没看,满脑子想的都是徐川是不是满意她。
“那个……”时悦紧张地开口,“水电费……”
“我预交了比较多,前半年你就不用平摊了,之后再说吧。”
“那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你这话问得好像我是无良地主似的。”徐川笑了,“如果一定要说,就是爱干净,还有,别养猫。”
时悦赶忙说:“我没有宠物的!”
“所以,你愿意成为我的室友了?”
他的疑问句尾音非常轻盈,像一根羽毛在时悦的心上挠了一下,她的心跳就像听见“marry me(嫁给我)”一样失控,只懂得傻傻地点头。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临走前,时悦听见屋子里面隐约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但当时徐川挡在门口要和她交换微信,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根本无心去关注其他。
和中介回去签合同的路上,时悦才慢慢缓过神来,却愈发地想要尖叫了。
她手忙脚乱地给唯一听她提过徐川的闺密发微信,连着刷了一通表情包,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头顶有一群鸽子飞了过去,影子落在她的余光里都让她浑身不舒服。
她最讨厌禽类了。
2.
真正搬过去那天,徐川在大门口迎接她。她其实没有什么大件物品,最重的就是张电脑椅,不等她下车,徐川已经先一步将椅子扛了下来。
门被推开时,时悦想的是要从包里把自己的拖鞋取出来,但还不等她拉开拉链,余光就瞥见一只鸟扑腾着翅膀朝自己飞来。
“啊——”她忍不住抱头,一声惨叫。
徐川放下椅子,随意地一伸胳膊,那只鸟就停在了他的手臂上。他转头对时悦笑了笑:“别怕,鹦鹉而已。”
“鹦鹉……”那只鹦鹉尾羽是蓝色的,脸却是红的,停在徐川的手上显得十分乖巧。
但时悦还是心有余悸,感觉自己嘴唇都在打战:“你养的吗?”
“是啊。你等一下,我把它关起来。”
说着,徐川带着鹦鹉往里走,时悦不知不觉地跟在他的后面,到了原以为是书房的屋子门口,看到屋里放着好几个巨大的鸟笼,里面花花绿绿一片。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晴天霹雳,之前发现同居室友是徐川的惊喜此刻全部变成了亮度和声响的加成,让她觉得击在自己头上的这道闪电一定壮观得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
她,一个重度恐鸟症患者,小时候去动物园看孔雀,在一群拼命甩动花裙子的小女孩里哭得撕心裂肺。万万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男神居然会是个鸟类爱好者。也怪她,看房时被美色迷了心窍。想到幻想了那么多天的美好同居生活,第一天就要破灭了,这份悲哀压得她简直快要哭出来。
“那个……对不起,我可能得搬走,”她清了清嗓子,头皮发麻地开口,“我真的非常非常害怕活禽,我长这么大,连鸡都没摸过。”
徐川原本在给一个笼子添水,听了她的话,一脸诧异地转过身来,倚靠着门框迟疑地问:“那……有一窝刚刚孵出来的小鹦鹉,你要不要看?”
喂!不是大小的问题好不好!时悦在心里咆哮。
大概是从她的脸上看出了拒绝,徐川又说:“那……阳台上有鸽子,你喜欢吗?”
喂!也不是品种的问题好不好!
时悦猜想自己的表情管理大概已经崩溃,没准看起来跟那幅世界名画《呐喊》一模一样。
“我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情况,早知道应该提前说清楚的。”徐川为难地抓着头发,“不过,你短时间内还找得到更合适的房子吗?现在马上搬回宿舍,和室友间更不好相处吧。”
这倒是真的。时悦不自觉地咬起了嘴唇。
“我其实也不缺这点钱,把房间往外租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工作越来越忙,有时候会有两三天的短途出差,我希望家里能有一个人。”
时悦这下才明白,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徐川找合租的附加条件就是帮着照看鸟。
“可我真的不行……”
“就算我们不谈合同,好歹我们也是校友吧,现在我们也算朋友了吧,你就当帮朋友看家,怎么样?”
徐川上半身向前倾,离时悦的脸更近了,微微歪头朝她眨了眨眼,一头不知是不是刚洗过的栗色头发显得毛茸茸的,像只狡黠的猫。
时悦被这个眨眼正中红心,脑袋像撞钟一样嗡的一声。
“好、好吧……”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应该已经是蚊香状了。
一直到房间整理得差不多,时悦独自躺在新床上休息,才逐渐缓过劲儿来。新房间窗明几净,可只要一想到她要试着去接触那么多的禽类,她就想尖叫。她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不要再被徐川的美色迷惑。
她正想着,徐川在外面敲门,问:“收拾好了吗?”
时悦立刻下了床,小心地将衣服抻平,开门说:“差不多了。”
“那下来吃饭吧。”
“你叫了外卖……”
从楼梯上往下望,餐桌上摆了几个盘子,一看就是家常菜,时悦瞠目结舌地看着徐川,紧张地问:“你做的啊?”
“第一天入住,总要接接风嘛。喝橙汁可以吧?”
时悦此刻只会点头了,也不知道徐川在菜里加了什么,她吃进嘴里以后,居然有股甜味从心底泛上来。
“干杯!同居愉快!”徐川举起杯子,意识到自己口误,扑哧一笑,“错了,合租、合租愉快!”
但这句补充的话已经来不及了,时悦早已想入非非。
在杯子与杯子相撞的清脆声响中,时悦眼见着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两半,一个在咆哮着不能答应他,这是他的腹黑计策,一个却在为美好生活欢欣雀跃着。
不过,无论如何,对时悦来说,拒绝一个用美色加美食俘虏她的学长,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3.
起初的一段日子还是非常平静的,徐川上班前都会尽量照顾好,偶尔忘记,会给她打个电话。
时悦就像龙卷风一样冲进屋里,再冲出来,留下一地鸡皮疙瘩。不过,如果能维持这个状态,时悦也能将就。
一周有两三天她能赶上和徐川一起吃晚饭,徐川做饭相当不错,她也不好意思吃白食,就努力在厨房帮帮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好得不像话。
“你究竟害怕禽类什么呢?”两个人坐着小板凳,一起剥豆子,徐川问时悦,“嘴?还是爪子?”
“我说不上来,但就是特别害怕。这么说吧,在我眼里,站起来一米六的大型犬,也不如一只鸡更可怕。”
徐川忍不住笑了:“那你长这么大也挺不容易的……”
“我知道挺可笑的,”剥开最后一个豆荚,时悦摊着两只手,颓唐地说,“从小到大好多人都不信我,每次我一惊一乍,他们就会觉得我在演戏。”
“放心吧。”徐川将装满豆子的篮子拿在手里站了起来,弯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时悦的头,“我不会这样想的。”
时悦屏着呼吸,微微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徐川的脸,只能靠咽口水来平息躁动的神经。被摸过的头发好像都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根一根共同表演着蠢蠢欲动。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高山仰止,是花痴,现在变得看得见、摸得着了之后,她似乎控制不住地将那份情感转变成了喜欢。
饭后,徐川突然从屋子里拿出一个木头盒子和一只工具箱,坐在了客厅的地上。
时悦觉得好奇就蹲在一旁看,然后看见徐川在箱子一侧打孔,开始接电线。
“你要做什么?”时悦问。
“做个保温箱,差不多该把雏鸟拿出来养了。”
“拿出来?!”
人在自己恐惧的事情上反应都是很快的。成鸟就像大人,只要有吃有喝就能自力更生。可雏鸟等同于小孩,那岂不是要她每天看着,很可能还要亲手喂……
在箱子里安了盏陶瓷的保温灯泡,又铺了东西,徐川将鹦鹉雏鸟取了出来。时悦在心中鼓励自己,它们还不会飞,不会扑向你,于是梗起脖子朝保温箱里看了一眼。五只还没长毛的雏鸟,皮肤是粉紫色的,看得她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没什么时间喂,明天送到我爸那里去。”徐川说。
原本时悦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徐川压根没想让她帮忙,她顿觉无事一身轻,开心地问:“你爸爸也喜欢鸟吗?”
“我没和你说过吗?我家是开鹦鹉养殖场的。”
“养殖场……”
时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突然灵魂出窍,看见自己被无数巨大的鹦鹉包围,自己弱小、孤单又无助。她表面镇定,内心早已泪流满面。
命运到底和她开了个怎样的玩笑,为什么她的初恋是变态模式的?
事实证明,危险因素只要存在,就必然会发生变故,只是时间问题。某天早上,时悦一睁眼,就看见一只鹦鹉站在枕头的旁边,距离近到它一爪子能踩在她的脸上。
石化了半秒,时悦惨叫着滚到了地上,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门。
本想着是周六,徐川应该在家,可房子里安静一片,显然只有她自己。她一口气跑到楼下,仰头望着自己的屋子,觉得这才是安全距离,赶紧给徐川打电话:“喂,有只鹦鹉在外面……”
“外面?不可能啊,我出门时都检查过的。”徐川沉吟了一下,突然笑了,“难不成自己学会开笼子了?”
时悦真的很想表演一个原地爆炸。
“你先把它抓住关起来吧,不然,它会拉得满屋子都是的。我现在在外面办事,尽快回去。”
“不、不……我抓不了!”
“没关系的,你瞅准机会扑上去就行,它绝对不会咬你的。你尝试抓这一次,也许你的恐鸟症就好了。”
兴许她就疯了。她撂下电话,欲哭无泪。
4.
从厨房拿出胶皮手套给自己戴上,时悦怀揣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回到了房间门口,看到那只鹦鹉正在地上悠闲地踱步。
时悦蹲在地上往前蹭,手还没伸出去,鹦鹉突然拍拍翅膀飞上了床。
时悦吓得弹跳起来,飞也似的逃出了门。
之后,她就确定手抓是不现实的,于是又从厨房拿出一口锅,打算去扣。但那么一个庞然大物接近,如果不飞,那就不是鸟了。
唯一的改变就是,被她这一番折腾,鹦鹉离开了她的屋子,飞到了楼下客厅。
时悦抱着锅坐在楼梯上叹气,突然想到了捉鹦鹉的方法。于是她用筷子支起锅,在筷子上拴了根绳,自己则躲在很远的地方守株待兔。
就这样紧张地盯了二十分钟,鹦鹉几次在锅边徘徊,却硬是不走进陷阱里。时悦正思考一只鸟怎么能抗拒食物的诱惑,鹦鹉居然停在了锅的上方,筷子稍一震动就倒了,锅咣的一声扣在地上,鸟和人同时吓得一哆嗦。
但这成了压倒时悦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美好的周末,她却连饭都还没吃,一睁眼就跟鹦鹉拼命,想想就怒从心头起。
她双手狠狠地交握,橡胶手套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决定豁出去和鹦鹉决一死战。她计算好距离,想象自己是只猫,整个人擦着地面扑了出去。
……扑空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徐川走了进来。时悦看见他回来,突然有种大势已去的虚无感。但她多少还是要点面子的,所以第一反应是从地上爬起来。
“当心!”
“嗷——”
徐川提醒的声音和时悦的惨叫同时响起,时悦抬起头来时,没注意上方的茶几角,这一下磕得实实在在,眼泪一下就飙了出来。
“没事吧?!”徐川被那声撞击吓得不轻,心脏居然也跟着一紧,他单膝跪在地上,将时悦往外拉了拉,伸手摸她的头顶,还好没破,“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时悦摇头,特别想说没事,可她突然想到自己的样子,没刷牙、没洗脸,穿着病号一样的旧睡衣,手上戴着黄色胶皮手套,就这样出现在了徐川的面前,她终于哇的一声哭开了。
“别哭、别哭……都是我的错,别哭了……”
面对女生哭,男生总是不知所措,纵使是徐川,也一样。他能理解的只是时悦生气加委屈,只好一个劲儿地道歉:“其实你干脆放着它不管也没关系啊,回来我再收拾,你何苦非得跟它较劲呢。”
“因为你要我抓嘛,我连这个都做不到,是不是太笨了……”时悦伸长胳膊够到茶几上的纸巾盒,连抽了好几张开始擦鼻涕。
“你何必那么在意我说什么啊!”
“当然在意啊……”
时悦五官皱着,像在不满他的明知故问,脸红通通的,虽然狼狈,却很生动。
徐川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像是有一盏闪光灯在脑海里突然一闪,带来了一瞬空白,之后却听见类似教堂钟声般若有似无的乐音。人生新篇章开始时是会有感觉的,当然喜欢一个人也会。
虽然徐川有点诧异,但转瞬他就接受了。
“好了,别哭了。头疼不疼?”徐川继续摸着时悦的头,摸到一个逐渐隆起的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说我明天会不会变成独角兽啊……”
时悦也伸手去摸,结果摸到了徐川的手,哭泣让她脑袋迟钝,没有像平常一样迅速抽回,而是莫名其妙地握了一下。
反倒是徐川僵得厉害,眼见着自己胳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时悦还是那副恹恹的模样,她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太丢脸了,初恋是肯定要无疾而终了。
“你的心理压力不用那么大,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徐川忍不住说。
“我问你哦,”有个问题在时悦的喉咙悬着,吃多少东西都咽不下去,最后她还是决定说出来,“你要是找女朋友,应该也会找喜欢鸟类的吧?”
“我觉得无所谓。” 她都快把面条送进鼻子里的心有旁骛落在徐川的眼里,着实好笑得紧,“当然了,两个人能志趣相投是最好的,可这不是必要条件啊。想找志趣相投的,完全可以找朋友,朋友是可以选择的,但喜欢一个人是不可控的。”
“可……我只是打个比方啊,就像我这样的,还是会让你困扰吧?”
“或许吧。但两个人既然要在一起,就总是要想办法在各种事情间找平衡点。这不是应该的吗?”
在听完徐川这样说之后,时悦释怀了。她觉得自己喜欢对了人,却不该再做春秋大梦。她查过很多关于恐鸟症的东西,说即便强迫自己去接触,也无法真正治愈,想找平衡点就只能徐川牺牲了,这不公平。
还好,徐川不喜欢她。
5.
时悦暗下决心,再过几天,等徐川差不多忘了这件事,不会再觉得对她抱歉,她就搬回学校去。好在宿舍费都是交全年的,暂时还能住,亏的一点钱多接几个设计的活儿,多熬几个夜也就补回来了。
而用那点钱换她和徐川这段日子梦境般的相处,她赚翻了。
但还不等她和徐川提搬家,一天下课回来,她却发现鹦鹉和鸽子全都不见了。她心慌意乱地给徐川打电话,隐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却又不敢细想:“喂,那些鸟怎么都……”
“哦,没事,我把它们都搬走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
“骗人!”时悦气得跺脚,“明明是因为我!”
徐川笑了一声:“那又如何?”
放在平时,时悦肯定会因为这句话飘飘然,可今天她居然没反应过来。她太愧疚了,怎么能因为她影响徐川本来好好的生活呢!
她立刻收拾行李离开了,大件的都还来不及拿,只提了衣服和日用品。她给徐川写了字条:“东西改天我找车来拉。这段日子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还要麻烦你找新的租客了。把鸟都拿回来吧,它们陪你的时间更长。我不重要的。”
等下班回家,徐川看到这张字条,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傻瓜”。
她突然回到宿舍,室友们明目张胆的眼神交流,她看得清楚。
这还不是最让时悦难受的,一个人吃饭时,想起徐川家的餐桌和他炒的菜,无聊的时候就想起她和徐川在茶几上玩“大富翁”,晚上躺在床上甚至有点想念隔壁鸽子的咕咕声。这份想念才最让她无所适从。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时悦始终鼓不起勇气去徐川家搬东西,用电脑都是坐之前用来堆杂物的旧凳子。她本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能摆出这副深明大义的样子,说到底是因为她太喜欢徐川了。可相对的,太喜欢一个人,第一夙愿当然还是和他在一起啊。所以,徐川的一言一行都能让她心中的天平倾斜,她怎么敢见啊。
“时悦!”傍晚时悦出校门拿快递,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惊慌地抬起头,看到徐川在不远处朝她摆手。
时悦慢吞吞地走过去,怕怕地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来找你啊,你一直不回去,我不太放心。”徐川耸了耸肩,“你还没吃饭吧,难道不要请我去食堂吃个饭吗?”
时悦只好点头,走进学校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样会惹出多大的麻烦。虽然徐川也毕业一年多了,学校里还是流传着他的传说。
两个人坐在食堂,投向他们的视线密集得都快把时悦扎成刺猬了。
“食堂的厨师没换,还是一个味道。”徐川完全不在意那些目光,自顾自地说话,“对了,你放假有什么安排?”
时悦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特别的。
“那要不要和我出去拍鸟?”
听见“鸟”这个字,时悦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徐川笑着补充:“其实对你来说完全可以当作旅游,野外的鸟也不会靠近你。我只是一个人有点寂寞,想找个人做伴。”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
“野外有很多很多漂亮的鸟,也许你能找到一只自己喜欢的呢。既然你觉得我是为了你才把鹦鹉和鸽子送走,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我试试看呢?”
“为了你?”
时悦小声地嘀咕着,终于恍恍惚惚察觉到了什么。她想起徐川说过两个人总要努力找平衡点,而这似乎是他抛给她的一个机会。
她能拽着这个机会到达什么地方呢?
最终,时悦还是点了头,毕竟光是和徐川一起去旅游,就已经让她毫无招架之力了。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快吃饭吧。”徐川心情大好,伸手在时悦的头上揉了揉,突然夸张地说,“咦,独角兽的角不见了!”
时悦忍不住笑出了声。
待送徐川离开,时悦自己往宿舍折返,才开始被“围攻”。不止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凑上来问她,徐川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她虽然否认,但其他人仿佛也不太相信的样子。
没想到,回到宿舍,平时鲜少说话的室友也八卦起来,时悦只得说:“我只是前一阵住在他家而已。”
“都住一起了?!”
宿舍里一片整齐的吸气加尖叫声。
时悦无奈地捂脸,可藏在手掌后面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
6.
期末考试结束,时悦和徐川一起去往云南百花岭,据徐川说,那是鸟类爱好者的天堂。
在从保山市到百花岭的中巴上,徐川给时悦分享了自己的图鉴,又厚又大的一本,分门别类地贴着自己拍的照片,旁边写着拍摄地点、时间、名称、习性等等。
“光看照片应该不会怕吧。”
时悦摇头。
“那这样好了。这次我负责拍,整理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真的可以吗?”意识到自己能帮徐川做点什么,时悦立刻双眼放光,双手将图鉴抱在怀里,兴奋得坐都坐不住,“你真的需要我吗?”
看她这么开心,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已经全都写在脸上,徐川深深地被吸引了,脱口而出:“你真可爱。”
时悦听见了,但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发现徐川也不自在起来,才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
后半程,两个人就维持着这个有点尴尬的状态,中巴的座位狭窄,徐川的腿都没处放,坐久了就忍不住要动一动,但稍一动弹,两个人就会有肢体接触,。明明是跟陌生人都不会有感觉的小触碰,却每每都能带来一阵心惊胆战。
到了百花岭,徐川立刻就进入了战斗状态。这里差不多已经变成了鸟类爱好者的拍摄基地,到处能看见扛着长枪短炮设备的人,还有非常细致的野鸟手册,写着哪个塘有哪些种类的鸟出没。
当天下午,他们先去一个塘里随便拍了一些,那些鸟类,时悦统统没有见过,每拍一张,徐川就会和她解释。
时悦一刻不敢耽搁,先在本子上把能记的都写下来,省得之后忘记。看她兢兢业业的样子,就像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一样,徐川乐不可支。
但山路崎岖,时悦一边走路,一边写东西,一不小心就会绊一下,两次撞在徐川的背上之后,徐川忍无可忍地抓住了她的手。
“到了合适的地方再写,听话。”
他紧紧牵着时悦的手,直到她从僵硬一点点转变为自然,仿佛两块磁铁,就是应该吸在一起一样。
第二天一早,他们去拍血雀,血雀通体血红,是百花岭的明星,可只有一处地方才会有,基本中午之后就很难再见到,所以早早就要去待机。
只是,那段山路得走将近一个小时,背着沉重的设备更是辛苦不堪,所以,当地会有挑夫帮忙背设备,也可以抬人,但价格不低。
“让他们抬你上去吧,你到上面等着我。”见时悦气喘吁吁,徐川实在不忍心。
“不用,”时悦忙摆手,“坚持坚持就到了。”
“不怕辛苦啊?”
“我除了飞禽,真的什么都不怕。但……”时悦突然住了嘴。
徐川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两步堵到她的面前,紧盯着她的眼睛,逼问:“但什么?”
这可难为死时悦了,自己胡思乱想是一码事,可真要对着当事人说出来就等于要把自己的心完全晾在明处,就要冒受伤的风险。可是,人如果想要改变,第一步总是要多一点勇气。
“我想说,”时悦强迫自己淡定地和徐川对视,脸却烧了起来,连脖子都红了,“但如果是和你在一起,我也愿意试着和飞禽缩短距离。也许有点难,你得等等我。”
徐川笑着弯曲两根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掐了一下,轻声说:“好,多久都等。”
时悦愣了愣,原来高兴过了头,反而会有想哭的情绪。
从其他拍鸟的人嘴里听说,已经两天没人拍到血雀了,原本徐川也没报多少希望,好在这林子里鸟种繁多,总也不寂寞。
没想到,接近中午,他俩要折返回去时,时悦余光一瞥,突然在树叶缝隙间看到了一抹红色。也多亏了她对飞禽特别敏感,所以才能看到。
她赶紧对徐川招手,用嘴型说:“是那个吗?”
“是。”血雀胆小、易惊动,徐川近乎虔诚地拉近镜头,还不忘对时悦解释着,“一般血雀都是三五成群行动的,看来这只是落单的。即便是鸟,也会有不同的性格,会有不合群的,有特例。”
他正说着,另一抹红色从稍远一些的枝丫上跳了过来,两只血雀明显认识,有意识地逐渐靠近:“但一定会有团体或者伴侣接纳它。”
“可鸟的世界终归还是简单的吧。你可以周游世界去拍所有的鸟,尽可能地和它们亲密接触,而我可能永远都是个恐鸟症患者,我们之间的距离永远存在。”时悦心有戚戚地说。
“这个世界有九千多种鸟,它们离我很远,即便没有我,它们也会自由地翱翔在天际。可这世上只有一个你,看似近在咫尺,如果我现在不抓住,就会永远失去你。你以为我连孰轻孰重,都搞不懂吗?”
“我……”
时悦局促地开口,抬起头却见徐川俯身下来,一抹温热落在她的额角,很轻很轻,却将她的脑袋弄得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一只黑额树鹊在时悦的近旁飞过,还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她第一次没有任何反应,而徐川也没有揭穿。
四天三夜的旅程收获了三四十种鸟,回去的路上,时悦一刻不停地在整理照片和文字,突然想起来问:“你究竟喜欢我哪里啊?”
徐川认真思考,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么难想的吗?”
“可能……因为是珍稀品种吧。”
听不出是损她,还是夸她,不过“珍稀”总是好词,时悦欣然接受了。她合上图鉴,喃喃地说:“回去以后,我还是设计个电子版的吧,将来没准还有机会出版呢。”
“那可是个大工程啊……需要一把坐得舒服的椅子吧?”徐川歪过身子,用肩膀碰了碰时悦,“所以,搬回来吧?”
时悦特别想学会得了便宜还卖乖,说“我再考虑考虑”,但张开嘴说的是:“那你也把鹦鹉搬回来吧。”
紧接着,她又伸出一根食指,有些心虚地补充:“从一只开始吧。”
徐川苦笑着摇了摇头,开始和她讨价还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