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时间啊,果真是宇宙最大的反派
顾炤从日内瓦回来时,猫儿巷闹哄哄的,巷头巷尾的人都跑出去瞧热闹。
只有许岁岁充耳不闻地在院里给许爷爷量血压听诊,老人家心脏不好,她却听了一耳朵擂鼓滔天的心跳声。
“不去瞧瞧?”
许岁岁好似没听见,摇摇头,一抬手却打翻了桌上的白瓷杯。
“我是老花眼,还没瞎!”许爷爷挥手赶她,“心猿意马,都是医学院的学生了,听诊器攥在手里都没发现?”
许岁岁动作磨蹭,呆坐在院子里看了半晌的茶花,可早已经百爪挠心。
她赶到院口时,只远远看见顾炤的身影,立在巷口那棵老柏树下,青空湛湛,白云悠悠,像幅陈年的水墨画。
这是她和顾炤认识的第五个年头,闹过好过,也决裂过,非他不可地喜欢过,也真心实意地憎恶过……而围墙上他们一起喂过的老猫还在上蹿下跳,院里的茶花依旧热闹非凡地开放,天空很高,老树还在,阳光正好。
然而,当年的校服早换了颜色,单车废弃在墙角,竹马青梅成了街头陌客。
时间啊,果真是宇宙最大的反派。
02 顾炤,该你夸我了
全家搬到猫儿巷的那年,明明是个大夏天,顾炤却得了重感冒,生了一场大病,折腾了大半个月还没见好。爸妈没辙,只好将他送到巷尾老中医家瞧瞧。
一来二去,久病成医,顾炤竟然对中药着了迷。
江浙出生的少年,虽然沉默如迷,但人情世故样样精通,再去小院时,双手提了些小东西,街头茶花、梁记新酒、刚出锅的海棠糕……
可老中医不在。
晃眼的太阳光底下,各类中药材摆了满院,药房里突然蹿出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带着一口京腔,脆生生的。
“嘿!终于来了,你是不是爷爷新收的病猫小徒弟?我叫许岁岁。”她胳膊一伸,海棠糕塞了满嘴,“爷爷吩咐了,让我教你认药材,你叫什么名儿?”
“顾炤。”
“顾炤?不好听,太绕口了,叫顾珍珠吧。”她捻了一把珍珠粉,歪头嘻嘻地笑,“清肝明目、延年益寿、宁心安神,还可以美容养颜,特配你!”
顾炤脸都黑了,许岁岁还在一堆中药里挑挑拣拣。
“不喜欢啊,那……顾丁香?顾紫苏?顾白芷?”
“嗯,知道了,你手里的是丁香,脚边的是紫苏,左边药箱里的是白芷。”
顾炤不为所动,跟着一起收拾院里的药材箱。
许岁岁说话倒豆子似的:“咱们暑假得天天待在一块呢,顾炤顾炤的,多官方呀,我又不是你的班主任,那……炤炤?行吗?”
许岁岁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等着答案。
顾炤认真地思考片刻,上下打量着她,手掌擦过她的头顶,比画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回答:“我……好像也没你这么发育不良的班主任。”
一击即中,这人……能不戳人软肋吗?!
许岁岁挺着小胸脯跳起来就要揍他,凶巴巴地喊他的大名,手脚并用地踢他,却傻乎乎地乐着。
顾炤伸手制住,拧巴胳膊,抓着衣领,一路将她提溜到墙角。
许岁岁乖乖地背手站好,一抬起头,少年站在一片爬山虎之下,叶影斑驳,衬衫上是零碎的阳光,一把紫苏攥在手里,正看着她笑。
真好看。
许岁岁这样想,也这样大大咧咧地说了,末了,龇着一口小白牙讨好地笑。
“顾炤,该你夸我了。”
顾炤愣住,半晌才开口:“你……你也很好。”
许岁岁得了便宜还刨根问底,凑近了问:“哪里好?”
顾炤退后一步,憋了半天。
“口才好,会夸人。”
他表面上是夸别人,其实还在拐着弯夸自己。
许岁岁再也忍不住,弯腰哈哈大笑起来,撒丫子往药房里跑,边跑边喊。
“爷爷,你听见没,我逗得顾珍珠夸我呢,谁说他是闷葫芦。你打赌输啦,给钱,给钱,我要去巷口喝豆汁!”
满院丁零的笑声,顾炤嘴角一勾,也跟着笑了,却忍着没有回头,小心藏好掌心细细密密的汗。
03 一只手抱猫,一只手牵人
许岁岁领着顾炤东西南北地瞎逛,糖耳朵、麻团儿、驴打滚……把她喜欢的小吃给尝个遍。
可顾炤不解风情,一心扑在药房里,百种药材倒背如流,许岁岁带他吃过的美食,他一个都没记住,话少到让许岁岁以为自己认识了个哑巴。
许岁岁气得饭都吃不下,蜷在院里的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医书,读一行,吃一个云豆卷,满手油渍,弄得满书都是。
顾炤在院里忙上忙下地搬药材,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许岁岁越看越气,想着法子折腾他。
“顾炤,我口渴了,给我倒茶。”
“顾珍珠,我热,帮我拿风扇出来。”
……
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等发现闯入院子的小野猫时,满盒的珍珠粉被撞翻撒了一院,云豆卷被扫了个底朝天,小猫将爪子伸向满是香味的医书,正要逃跑。
许岁岁和顾炤一路追出去,跑得满头大汗,眼见着“偷书贼”蹿进了猫儿巷七十八号。
木门上挂着锁,顾炤刚要说话,许岁岁却轻车熟路地从门口的花盆底下摸出一把钥匙,院门大开,医书破烂似的被扔在地上,小猫躺在一旁,懒懒地晒太阳。
“你……”顾炤皱着眉,欲言又止。
“愣着干吗?”许岁岁招手,“进来啊,这是我家。”
许岁岁其实早就不住猫儿巷了,她爸爸一路高升,生意越做越大,带着街坊邻居发家致富,也带着老婆孩子住进了高档小区。
可许岁岁并不开心,一放假就泡在猫儿巷,美其名曰——陪爷爷安度晚年。
“你家?”顾炤跑进跑出,从冰箱里拿出两根东北大板,“这……不是我家吗?”
许岁岁惊得一口咬掉半根冰棍,小尾巴似的跟着顾炤在房子里乱转,小院换了风格,书房里布置了照片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原来我妈把院子租给你家了,”许岁岁眼巴巴地看着墙上的全家福,满眼羡慕,手指滑过书架上的层层书脊,“你妈是律师呀?真有品位,真好。”
许岁岁的声音落下去,坐在台阶上发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奶猫喵喵地叫着,晃着尾巴,施舍似的一下下拱着她的裤腿。
许岁岁的伤心如风吹云散,还没等人察觉,又开始咋咋呼呼了,可顾炤一低头,还是看见了她眼角的一抹淡红。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好?”许岁岁缩成小小一团,自言自语,“珍珠这名字,小病猫不要,赐给你这只小野猫吧。”
正午的烈日火辣辣地悬在头顶,顾炤向前一步,将小人和小猫都笼罩在阴影里,一只手抱猫,一只手牵人。
“就叫许珍珠吧,”他逗猫也逗人,“你好啊,许珍珠。”
许岁岁圆圆的眼睛中的水汽散去,瞬间眯成两道月牙,笑了,像叮咚的泉水,也有了闹腾的力气。
“住我家的房子,喝我的媳妇茶,顾珍珠,你是不是爷爷给我招的小媳妇?”
一方小院里,一个跑,一个追,惊了一树的蝉鸣,也扰乱了一巷的夏风。
04 顾珍珠是浑蛋、王八蛋
暑假结束时,许岁岁胖了五斤,离开猫儿巷的第一晚,她就失眠了。
顾炤现在在干什么?在看爷爷的医书吗?会记得喂许珍珠吗?他……会想我吗?
胡乱想了一晚上,开学第一天,许岁岁就顶着两只熊猫眼迟到了。
冲进教室,她才发现讲台上站了个人,蓝白色校服,黑色书包,心心念念的少年就站在那做自我介绍。
老师给顾炤安排座位时,许岁岁的心怦怦直跳,目光炽热地盯着老师——选我,选我。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真诚,顾炤被安排坐到了她的前桌。
许岁岁在字条上写写画画,有好多话要讲给他听。
炤炤,以后在学校,我罩着你啊。
炤炤,咱们真有缘,不仅同师门,还同窗呢。
炤炤,食堂的香油炒面特好吃,明天带你一起去,我怕你迷路。
……
字条丢过去,顾炤手指一蜷,字条被扣在手心里,却没有回复她,可她盯着顾炤的后脑勺傻笑了一节课。
下课铃刚响,许岁岁还没来得及搭话,顾炤就被簇拥在人堆里,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活里,突然来了个好看的新同学,大家都没有招架力,何况顾炤还从书包里掏出一大袋零嘴,都是许岁岁带他吃过的。
许岁岁挤不进去,只能远远地看着,顾炤的侧脸上映着明亮的光斑,在一群面目模糊的高中生里,有着少年独特的美感。
最后一块海棠糕也被瓜分完了,许岁岁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夺了心爱的布偶的小孩,突然没来由地难过起来。
一整天,许岁岁都支着脑袋,在吱呀乱转的吊扇底下沮丧地打着瞌睡,鹌鹑似的。
顾炤几次想转过头来找她说话,欲言又止,老师正好让他们分组自由讨论题目,有同学来请教问题,他只好转头认真地讲解。
教室里闹哄哄的,可许岁岁只听见顾炤给人讲题的声音,不大不小,徐徐地钻入耳朵里,像一支为她量身定做的催眠曲。
小白眼狼,浑蛋,王八蛋!
许岁岁憋了一肚子气,掏出记号笔,往顾炤的校服上乱写乱画。她刚收手,就后悔了。
因为,下一秒,顾炤就被点名回答问题了。
他站起来,还没开口,后排突然爆发一阵哄笑声,“顾珍珠是浑蛋、王八蛋”九个大字歪歪扭扭地爬在他的背上,前排的同学抻着脖子瞧热闹,整个教室都沸腾了。
“许岁岁,你,出去罚站!”
许岁岁低着头走出去,路过顾炤的身边时,飞快地说了声对不起。
顾炤冷着脸,双目直直地望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他又成了那个少话的寒冰少年,没了雀跃,失了温度。
05 少年的温柔是一片沼泽
许岁岁被罚承包放学后的值日,走出教室时,校园里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可走廊的尽头里站着一个人。
许岁岁拉着书包带子,直奔过去,到了跟前,却不敢凑近。
“顾炤,我错了。”许岁岁委屈巴巴地说,“我都道歉了,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不像道歉,反而像在理直气壮地撒娇,顾炤仰着头,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墨水点点的校服眼见着就要消失在长廊的拐角。
许岁岁心一慌,一步步紧跟着,急得快要哭了。
顾炤突然停住脚步,将许岁岁堵在走廊的一角,囫囵地将校服脱了下来,伸手一扬,许岁岁整个人被罩住。
哭过的鼻子被堵住了,她用力地呼吸着,能够闻到校服内衬上淡淡的香味。
许岁岁整个人都蒙了,瓮声瓮气地喊他:“顾炤……”
校服遮住了微红的脸,许岁岁不安地挪动,顾炤凑到她的耳边说:“许岁岁,别以为你在我后面,我就治不了你。”
“我再也不犯浑了,炤炤……你别讨厌我。”
顾炤无奈地叹气:“不讨厌。”
那不讨厌是不是约等于喜欢?许岁岁没问,只是抓着顾炤的衣角不放手,小心翼翼地说:“顾炤,我想许珍珠了,我还想吃海棠糕。”
校服被顾炤脱了,拿在手上,许岁岁紧追几步,抓着另一头,乖乖地跟在身后。夕阳余晖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她听见少年的声音,温柔而透亮。
“闹了半天,就因为没吃着海棠糕?”他轻轻地笑着,笑声全都落在许岁岁的心尖上,“海棠糕冷了不好吃,回猫儿巷,我让我妈给你做新鲜的。”
“那……以后天天给我带,只给我带,行吗?”
“当然。”
少年的温柔是一片沼泽,时光流转而过,才会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一生都陷在了这里。
后来,许岁岁如愿以偿地吃了好多海棠糕,那件洗不干净的校服被她小心地挂在衣柜里,藏了好些年。
而那几年,她也将谎话说尽,将贫乏的语言天赋发挥到极致,想顾炤时,她不说想你,只说想许珍珠,明明喜欢得要命,却只字不提喜欢,只眼巴巴地讨要一块海棠糕。
06 岁岁有朝朝
这些小心思,顾炤知不知道?青春的暗恋就如薛定谔的猫,在没有戳穿之前,谁都不知道结果,许岁岁也不例外。
许岁岁没事就往猫儿巷跑,可顾炤一得空就忙着跟许爷爷学药理,认真地誊写药方,丝毫没察觉许岁岁的少女情怀。
许岁岁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顾炤:“顾炤,你的字写得真好看。”
顾炤头都没抬:“我妈教我的。”
“那你教我吧,我以后就可以教我儿子,告诉他师承他姥姥!”
顾炤不明所以:“他姥姥是谁?”
许岁岁脸一红,认真解释:“你不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吗,他姥姥就是你妈,我未来丈母娘。”
这句话露骨、大胆,也拐弯抹角,许岁岁脸红似血,可提问的人对答案丝毫没有孜孜以求的兴趣。她笔尖一顿,却写错了一味药,回手给了她一个栗暴。
“许岁岁,你解数学题的时候,脑子要是也转得这么快就好了。”
一击不中,许岁岁有备而来,又贼心不死地问:“顾炤,我们给许珍珠过个生日吧。”
生日会定在城东的游乐场,许珍珠当然没机会来。
周末的游乐场人潮汹涌,许岁岁没话找话说,指着不远处正在施工的建筑群,拍着小胸脯,骄傲地告诉顾炤,那是她爸爸新开发的项目。
两个人挤在人堆里,把所有项目玩了个够,许岁岁还不过瘾,拉着顾炤去夹娃娃。
花了两百块才夹出一个机器猫,许岁岁在一旁兴奋地哇哇大叫,可娃娃还没到手,就被一旁的熊孩子抢了过去。
许岁岁手疾眼快地拿回来,小孩子眼尖,看准自己妈妈走过来,小嘴一噘,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不就是一个娃娃吗?我家小孩挺喜欢的,给你钱呗……”说完,小孩的妈妈就给了许岁岁两块钱。
顾炤举着棉花糖回来时,只看见许岁岁抱着个娃娃,手足无措地立在人群里。
他将许岁岁拉到身边,护犊子似的说:“对不起,我家小孩也喜欢。”
身边人来人往,看得许岁岁眼花缭乱,她突然有了嚣张跋扈的力气,因为手被顾炤紧紧地攥住,黏糊糊的,好似永远不会松开。
许岁岁抱着机器猫在人声鼎沸里横冲直撞,左手被顾炤牵着,一荡一荡。
她站在人群中大喊:“顾炤——顾丁香,你真好!”
“不是顾珍珠吗?怎么又成丁香了?”
“顾珍珠王八蛋,顾丁香护犊子。”
最后四个字怕他听见,她囫囵带过,偷偷摸摸的样子,像个偷着绝世宝贝的小贼。
在无边的热闹里,他们被人潮推着挤着,许岁岁的肩膀碰到顾炤的胸膛,手臂上的皮肤相触一秒,下一秒又迅速分开。
许岁岁小声地嘟囔:“今天不是许珍珠过生日,其实……是我生日。”
“我知道。”顾炤俯身与许岁岁平视,“许岁岁,祝你岁岁平安,年年有今日,岁岁有朝朝。”
会不会岁岁平安,许岁岁不知道,因为,下一刻,她便冲过去,隔着一个机器猫,抱住了顾炤。
她小声地说:“岁岁有炤炤,就很好。”
长街喧闹,路灯昏黄,两个少年人都红了脸,耳边欢声笑语,他们借着掩护,各自笑了一路。
07 许岁岁,那我们一起加油吧。
日子一天天地过,那一个拥抱什么都没改变,只是为许岁岁无数次的梦中增添了一个旖旎而暧昧的场景。
顾炤还是那个不知道她的小心思的顾炤,可是……他们至少已经牵过手,万里长城,已经跨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这个世界善变而残酷,可许岁岁永远能够在不完美的事情里,汲取出用不完的开心快乐。
可惜,快乐终于也有用完的一天。
最后一轮摸底考试结束,高考即将来临,语文老师拎着试卷进来时,他们才知道叙利亚爆发了内战。怕高考题里会提到,语文老师开了教室电视,让他们看新闻报道。
电视屏幕上,枪林弹雨,光着身体的孩童孤零零地站在街头,哇哇大哭,无数个面目模糊的人在残垣断壁中尖叫着,四散逃跑。
懵懂无知的高中生从来只在历史书上见过用寥寥数语描述的战争,望着一帧帧鲜活而残酷的画面,教室里炸开了锅。
新闻主播冷漠的声音还在继续,MSF的人员在接受采访,许岁岁怔怔地看着,猛地抓住了顾炤的手。
她后来才知道MSF是无国界医生组织,里面有一群互不相识,却为世界另一头流离失所的人提供医疗帮助的人。
在紧张的备考期,许岁岁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召集大家抽出时间背着爱心箱,穿街串巷地呼吁捐款。
响应的人寥寥无几,万人都在挤高考的独木桥,除了前途,没有人在意千里之外与自己无关的战争。
猫儿巷的老柏树下,许岁岁捧着碗豆汁唉声叹气,爱心箱的带子挂在她的脖子上,勒出一条红印,顾炤捞过来,一只手拎两个。
“顾炤,大学你想念什么专业?”
虽然顾炤对中医有着极大的热情,但是,许岁岁知道顾炤的妈妈一直想让他念法律,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们的兴趣爱好永远无法与大人眼里的光明前途相抗衡。
许岁岁好像怕知道答案似的,没等顾炤回答,又急急地说:“说出来,你可别笑我,我好像第一次知道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我想学医,我想像MSF一样,去帮助那些与我们无关的人。”许岁岁仰头喝完整碗豆汁,“再说了,我们老许家的本事,可不能断在我爸那。”
“不管读什么专业,我都会和你在一个城市,我保证!”
许岁岁大声喊着,耳尖发红,握着桌角的手心全是汗。
顾炤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她,目光深远。他突然伸出手,擦掉留在她嘴边的豆汁。
好久之后,他说:“许岁岁,那我们一起加油吧。”
08 回头,顾炤,求你了
因为顾炤的一句话,许岁岁打了鸡血似的备战高考,然而,那个说好与她一起加油的人,却已经缺了一周的课。
一开始,许岁岁打电话给顾炤,他只说家里有事,需要回趟江浙老家,可后来几天,手机却再也打不通了。
许岁岁跑到猫儿巷,七十八号大院的木门关着,花盆底下的钥匙已经打不开那把锁。
猫儿巷里风言风语,说顾炤妈妈负责的案子,惹了不该惹的人,回老家避风头,也有说是老家拆迁,回去发大财了……各种说法都有,连许爷爷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岁岁没有办法,只能像个守株待兔的傻农夫,每天守在猫儿巷,等着顾炤回来。
可惜,她没有等到顾炤,却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他。
城东的一个建筑项目由于负责人许峰挪用资金,导致安全不达标,发生了施工事故,二十个农名工葬身工地,赔偿事宜还没有谈妥,作为声援律师的顾妈妈却无故受到了袭击。
躺在病床上接受记者采访的顾妈妈,言辞激烈,毫不妥协,顾炤的身影在镜头前一闪而过,许岁岁握着遥控器,浑身冰冷。
披上绿色遮挡网的建筑楼,在电视里被放了一遍又一遍。
她恍惚还记得那天自己抱着顾炤的胳膊,指着那群将要完工的楼宇,笑得一脸骄傲的样子。
她说,顾炤,你看啊,那是我爸新开发的,到时送你两套当聘礼。
许岁岁拼了命地跑回家,电梯里不断跳动的猩红数字,映得她双目通红。她从来没有如此盼望过,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能够获得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电梯打开的瞬间,真相不再需要她去苦苦询问,因为红木门上贴上了白色的封条,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们一家三口被一大群记者围住,到处是拍照与质问的声音。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许岁岁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爸爸也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商场如战场,在人心复杂的商场上,这是一场竞争对手蓄谋已久的陷害。
可没人在意结果,只牢牢记住了骇人听闻的开头。
街头巷尾永远不缺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上演,建筑工地的新闻事件早就尘埃落定,失去了谈论的价值。
两个少年人像是相交过的直线,任凭别人口里的故事如何发展,耳边多少闲言碎语,他们只需扮演好陌生人的角色。
可是,许岁岁固执地想要一个明确的结局。
她又去了猫儿巷,约顾炤在巷口的老柏树下见面,明明有那么多问题想问,可是漫天繁星之下,许珍珠绕着两人的裤腿打转,喵喵直叫,她却如鲠在喉,无法开口。
许岁岁想问,顾炤,你是故意躲着我吗?咱们说好的一起加油,还算数吗?
是的,这些话,许岁岁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侧过脸,看见那封关于许峰的公开信被贴在巷口的文化展示栏里,白纸黑字,逐点逐条地列出他的所有信息。
在公示栏的最后,竟然还贴着许岁岁的照片,他们一家在文字里被公开处刑,谁都没放过。
许岁岁透过玻璃,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字迹熟悉到烫眼,她从来都不会认错,那是顾炤的笔迹。
那是顾炤写的,可许岁岁还要固执地刨根问底。
“这是你写的吗?”许岁岁狠敲玻璃窗。
“是不是我写的,真的很重要吗?”
顾炤低着头,好似都不愿意看她一眼,声音嘶哑到刺耳。
许岁岁猛地拉开玻璃窗,将那张公开信撕得粉碎,将碎纸攥在手心,硌得她手掌钻心地痛。
她以为……以为,她与顾炤的感情,有一定的分量。
她以为,她可以得到一丝真情实意的怜惜与庇护。
没有,什么都没有。
许岁岁将手中的纸砸向顾炤的胸口,眼泪流了满脸。
“顾炤,我讨厌你!”
玻璃橱窗上映出许岁岁那张脸,明明想要理直气壮地骂他一顿,可不知怎的,偏偏变得低声下气、可怜兮兮的,显得格外讨人厌。
顾炤的身影隐没在老柏树的阴影中,他向前一步,好似要将许岁岁揽入怀里。
“顾炤,你站在巷口干吗?回来看书!”
顾妈妈的声音穿过猫儿巷,冷漠而严厉。顾炤的双手僵在空中,下一秒,整个人都融入了黑夜里。
巷口的路灯光,只罩住了许岁岁一个人,她站在无尽的光明里,在心底无声地喊——
“回头,顾炤,求你了。”
可是,没人回头。
09 可能因为无关紧要,所以放弃得格外轻易
第二天,许岁岁就后悔了,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道歉。顾炤走了,没有带走许珍珠,更没有带走许岁岁。
许岁岁一家又搬回了七十八号院,一切又回到了老样子,好像那个叫顾炤的少年从来都不曾来过。
可房间里的书架上,遗落了几本旧医书,书皮卷着边,那曾是顾炤最喜欢的书,现在他却不要了。
他养过的猫,种过的茶花,喜欢过他的人,他都不要了。
可能因为无关紧要,所以放弃得格外轻易。
顾炤的手机号码,许岁岁忍不住打过一次,后来彻底地断了心思。那个熟悉的号码平静地躺在她的通信录里,没有来电,也没有未接电话。
后来,许岁岁曾经从无数个人的口中,听说过顾炤的消息,他们搬到城北的新房里了,顾炤考上了上海的名校了,顾炤在同学聚会上喝醉了,顾炤在律师所实习了……
曾经,他们闹过无数次别扭,每一次都是许岁岁巴巴地道歉讨饶,顾炤永远高高在上,从不例外。
于是,他们循环往复地和好又决裂,像无数次被拼好又打散的魔方。
可是,这一次,许岁岁再也没了豁出去的勇气,他们明明就在一个城市,可谁都没有再联系谁。
是不喜欢吧,喜欢的话,应该舍不得吧。
这个世界复杂、虚假、喧哗,连感情都是论斤称,她用尽一切奔向顾炤时,发现顾炤也在用尽一切地远离她,他们越来越远,最后她看清楚了,摆摆手,自我安慰。
我不追了还不行吗,再见啊,顾珍珠。
顾炤立在老柏树下,一直到夕阳落下,都没有走。
许岁岁倚着门从偷看,到光明正大地看,后来干脆搬了张躺椅,一边躺着、一边撸猫地欣赏,直到有人走近,都没有发觉。
“看够了吗?”水墨画里的人活生生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许岁岁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够……了。”
“够了的话,能挪个地,让我坐下吗?”顾炤倚着许岁岁坐下,“站了一下午,腰疼死了。”
许珍珠长成了没脸没皮的老猫,往日的主人一出现,就蹿到了对方的怀里,喵喵地讨顾炤帮自己顺毛。
“我去过日内瓦,可你不在。”许岁岁突然出声。
考上医学院那一年的暑假,许岁岁在电视上看到过顾炤,无国界医生组织在非洲出任务,在一众蓝眼睛、白皮肤的医生里,他显得格外出众。
正好国内也组织志愿者去支援,她义无反顾地报了名,可到了非洲,才知道顾炤已经回了日内瓦总部。
许岁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坐了二十个小时的飞机,飞到了日内瓦。
可是,顾炤又去了下一个医疗点。
她参观了顾炤工作的办公室,桌上放着一本《南史·范晔传》,她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句话,被顾炤重重地画了几笔。
去白日之炤炤,袭长夜之岁岁。
许岁岁仰着头,继续说:“我住在你隔壁的房间,偷拿了一张你的照片,用了你的洗发水,还吃光了你的泡面。”
顾炤轻声问:“那你打算用什么赔偿我?”
许岁岁浑身僵直,晚风闷热,吹得她晕头转向。
她想起她拨给顾炤的最后一个电话,是顾妈妈接的,电话那头的顾妈妈,冷漠如冰。
“岁岁,公开信是我写的,希望你不要误会小炤。我知道你们是朋友,但是,不要来找他了,好不好?”
滴水不漏的话刺得许岁岁眼睛发胀,有些错过的画面在许岁岁的脑海中倏然成形。
顾炤隐在老柏树下的身影,低垂着头,脸上有可疑的红,那是一个巴掌印,他仓皇离开的背影,是少年固执的保护,是怕顾妈妈再一次伤害她。
那几本被顾炤遗落的医书,内页的各个角落里,都隐藏地写着一句话。
“记住我们的约定。”
许岁岁是在顾炤去上海之后的第二年,才考入上海的医学院,虽然晚了一年,但好在终于可以如约而至。
如约而至是个多么美好的词,等得辛苦,却从不辜负。
巷口不远处驶来一辆车,前灯的光正好打在他们的身上,就像蒙了灰的珠子一样,经历了大风大浪,那层暗淡的灰褪去了,两个人身上都发出绚丽的光。
“陪你一辈子喜乐无忧,岁岁有今朝,好不好?”
许岁岁小声说着,顾炤目光灼灼,有个吻落下,月光如水,许珍珠好似不好意思看,晃着尾巴逃跑了。
这一次,薛定谔的猫,终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