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余飞:你说天生哥疯了,不就是因为他切断过你的小拇指吗?
余飞下意识地把右手藏了藏,怪怪地盯着我,半晌才说:其实,我得感谢天生哥切了我的小拇指!
我阴阳怪气地笑。
余飞兀自说:他把我小拇指切掉后,我恨过他怨过他,可就是他那一刀,让我戒了赌长了志,才慢慢走上正道,才有了今天。
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他又继续说:就因为感谢他,他三番五次跟我作对,我才没有对他下手,否则……哼!
看着他的冷面,我不得不信了。
无论怎么说,天生和余飞早就有了纠葛,不知这次为运沙围滩的事儿,他俩又会怎样斗起来。
此时,天生站在晨雾中,面目有些模糊。他仍在举着右手忿忿地喊着什么,说实话,穿着旧军装的他站在水泥楼前,并不匹配。
他在喊:洲上要是来来往往那么多游客,怎么办?怎么办?
其实,洲上太冷清了,人影早就凋零了,不仅外面人不上洲,就是在外打工的洲人也少有回来的。偶尔,一个老人过世,才会有老人的子女闻讯而回——似乎,他们返乡的路跟送葬有关。我真想看见洲上重新热闹起来。
我笑:天生哥,你不喜欢外地人来洲上?为啥?
天生警惕地瞥了我一眼,不再喊叫,把焦虑的目光投向远处的码头,那儿,锈迹斑斑的渡船正鸣响汽笛从对岸驶来。他总是那么焦虑着,似乎总在担忧什么,他的担忧真的多余。
我继续劝说:天生哥,你就不要再拦运沙车了哦。
天生犹豫了一下:我……我打个电话问问。说着,右手举起手机低声说起话来。我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显然他是在给远方的女儿打电话,他的手机里应该只存着女儿一个人的手机号码。可他女儿真的好久没有回来了,这种事他还要女儿来做主吗?他右手高举手机的动作显得过于用力,而右袖管空空地垂着,身影有些怆然。
我记得天生的女儿脸上有颗黑痣。
我也晓得天生家的水泥楼上养着鸽子。
5
沙滩上又车来车往了。不知滩涂有没有因为填沙而长大,只见余飞拥有的领地在扩大,一圈铁栅栏拉了起来,圈住了更多的沙滩,还树起了“蓝色海岸水上世界”的大广告牌,上面彩绘着游轮、摩天轮、泳装女子,花花绿绿的,比临江小酒楼的食物新鲜多了。
余飞终究没有出面,只是请洲上派出所的公安,找天生谈了谈。公安说,如若天生仍然螳臂挡车,那就妨碍造船厂正常经营,就要被抓进号子住上些许日子。天生一听就懵了,也许他是遵纪守法的人,也许他觉得进号子是一种耻辱,此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沙滩上。
余老爷子去造船厂更起劲了,兴奋而不安,甚至大半夜还在滩上走来走去。沙滩上白天灰尘滚滚,跟众多的工地没有两样,可一到夜晚就有淡淡的腥味从江面上飘来。余老爷子就走在这样的夜气里。远处江上夜航船驶过,尾灯闪过一朵虚幻的红,他提着外壳生锈的手电筒,照来照去,留下了佝偻的影子。我找过他几次,劝他回家。我晓得沙洲很小,而且夜晚渡船会停渡,他不会迷路的,可我总不能让他在沙滩上一坐不起而无人发觉吧。洲上青壮纷纷外出找活路后,老人们过世的频率就显得快了。为了防止一些儿女不在身边的老人在家里逝去而无人知晓,我让黄毛伢每天早晨沿街去敲寡居老人的门,看看他们是否还活着,这样黄毛伢就能在我这儿得到一根棒棒糖。至于余老爷子,余飞劝他搬去城里无果后,托我多关照他,我不能辜负这份使命。
于是,在星星落进江里的夜晚,我看见余老爷子沿着歪歪扭扭的手电筒光走了过来。他走得不稳,也许是鞋子里钻进沙子硌着脚板吧。
我走上前,喊了声老爷子。
他神色慌慌张张,站住,目光瞅向远处的船厂。
老爷子,你三更半夜在干啥呢?
我……我在找鱼。
找鱼?这大晚上的,鱼都睡了,你也回家去睡吧。
鱼没睡!你晓得啵,这沙滩就是鱼鳞。
余老爷子又说痴语了。
我嘴里漫应着,拿过他的手电筒,扶着他向街上走去。
飞仔疯了,他以为填沙入江,就能长出沙滩长出新洲来,他是在做梦呢!
唔,为啥不行?以前不是有人围海造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