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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书

时间:2024-09-16    来源:馨文居    作者:朱斌峰  阅读:

  洲是鱼,是活物,只有像大黄鱼产卵那样才能长出新洲来……他填江的沙子能成活物么?

  唔,是吧。

  你晓得啵,江里又长出一个新洲了。

  我警惕起来,不敢应话了,以免分不清到底是余老爷子痴还是我傻。

  我早就从和悦洲旧事中得知:关于和悦洲水域长出新洲的传闻一直在流传。清朝时,洲上发生瘟疫,就有丁姓人家划着自家的木船,到江中寻找新的沙洲去了,至今下落不明;建国后,一群下乡的知识青年,说是在江上发现了新的沙洲,他们跑到那个新洲上,捕鱼种花生过着集体主义的生活,后来又陆续返城而去,那个新洲就查无实据了……这些事都是余老爷子跟我讲古时说的,我去银城图书馆查过,史料上对这些事录有寥寥几笔但存疑着。在撰写《沙滩书》时,我想无论怎样还是要写写那个从未见过的新洲的,即便那是不知名的客轮在洲人眼里留下的幻影。

  余老爷子走得很慢,似乎担心沙滩像长着青苔的青石板街面打滑儿,也许这个年老的渔民,在水里会游得更快些。

  长街越来越近,青石板街面在月光下霜一样地白,星星点点的灯火从沿江木楼上亮起,噼噼啪啪的麻将声从棋牌室里传来。打麻将是洲人热衷的娱乐,他们不厌其烦地砌起绿色的长城,又把它们推倒——那或许是洲人小时候玩堆沙子游戏落下的毛病吧。

  一走上街口,余老爷子就不再唠叨个没完没了,缄住口,像是被街上木楼的影子攥住了。我耳根清静许多,步子迈得轻快了。

  忽而,余老爷子陡地站住,盯着面前青石板,兴奋地喊:啊!失火了!失火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青石板上闪起一泓红,像是剖鱼留下的血迹。我突然觉得老爷子有些诡秘,想拽起他快走,背后一团火光扑了过来。我不得不回头看去,身后造船厂那边火光冲天,映得天空跟升起晚霞似的。

  我心惊肉跳:啊!真的失火了!

  余老爷子脸上的皱褶掩不住得意,还有几丝伢子般的调皮:我说嘛,你还不信?

  哦,哪儿失火了?

  造船厂啊,老厂房里的木船烧起来了。

  我回头盯着余老爷子:你是怎么晓得的?

  余老爷子把嘴贴在我耳边,样子颇神秘:我当然晓得,那把火就是我放的。

  我放下心来,故意问:你……为啥要放火?

  我不想让飞仔就这样疯下去……我毕竟是他父亲嘛!

  我还想问什么,可街口一下子站满了人,他们从家里从棋牌室里钻出来,站在街面上,眺向大火。他们在叫嚷:噢,造船厂失火了!造船厂失火了——叫喊得兴高采烈,仿佛那把火能烧去洲上的寂寥和衰败。

  我抬起头,看见天生家的水泥楼孤零零地离群索居着,那儿安安静静,不见天生的影子。数只鸽子从楼顶扑腾腾飞起,这群被惊醒的宿鸟捎着月光,向火光处飞去。

  6

  余飞不得不走向天生家了。

  这天,余飞带着公安和我坐着黑轿车驶去,天生早就领着黑狗立在自家门前,我们就这样相遇在水泥楼巨大的影子里。黑狗扑着前爪,叫嚣着挡住公安。余飞与天生隔着一米距离面对面站着,他俩的动作颇为相似,都是右手攥着手机,左袖管无力地垂着,区别在于一个左袖管是空的,一个左袖管垂着僵硬的肢体。我晓得那是早年间余飞模仿天生的姿势留下的习惯。

  那是1980年的春天,我们刚上小学,天生已从部队退伍归来,当上了和悦小学的老师。说他是老师似乎不够格,他除了购买粉笔、修理课桌,每天都穿着旧军装,站在操场的旗杆下,挺直腰板,右手攥着笨重的铁铃铛,左袖管在风中绞缠着,就像甩着一条蛇——他在为学校打作息铃。其实,和悦小学完全可以像洲上中学那样换上电铃了,那电铃只要摁动按钮,就会有铃声清脆地飞出。我和余飞曾夜半偷偷翻进洲中学教务处,按过那圆溜溜的红钮,让铃声骤然响起传遍全洲,乐得直跳脚儿。可天生不肯让小学安装电铃,他宁愿在风雨中站着,高举右手,宣誓般摇响喑哑的铁铃铛。

  那时,洲上的婆姨们爱交头接耳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就像江水日夜喋喋不休,那条江没来由地割断了洲上与对岸的联系,仅靠渡船摆渡,让沙洲孤零零地漂着。婆姨们的话也像刀子一样割着什么,可她们说起天生时语气却崇敬而惋惜,她们说:天生打小就是个懂事的乖伢子,小时候学习刻苦,夏天的夜晚为防蚁防暑就把双脚插进水桶里,坐在码头的路灯下看书,一看就是大半夜,看得青蛙都不叫了。可他初三复读了三年也没考上洲外的学校,可惜了!她们说:天生是个标致的后生,参军当上海军,总算走出了和悦洲,可四年后却又退伍回到洲上。可惜了!她们说:天生是个光荣的退伍军人,立过军功,却把左臂丢了,可惜了!虽然婆姨们爱胡扯拉呱,能用舌头卷死人,让人听得心烦,可我愿意听她们这么说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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