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呻唤了。但为了免除人们的误会,以为他的大哥已经成了没面子的脚色,遂又立刻加上一番解释:
“你想吧,新县长的脾气又没有摸到,他怎么办呢?常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又是闹起要搞兵役的;谁晓得他会发什么猫儿毛病呢!前天我又托蒋门神打听去了。”
“这个人怕难说话,”一个新近从城里回来的小商人插入道,“看样子就晓得了:戴他妈副黑眼镜子……”
但严肃沉默的空气没有使小商人说下去。
大家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表示自己的感情才好。表示高兴是会得罪人的,因为情形确乎有些严重;但说是严重吧,也不对,这又将显得邢府上太无能了。所以彼此只好暧昧不明地摇头叹气,喝起茶来。
看出主任有点焦灼和担心的神情,似乎正在考虑一种行动,牛肉包着丸药,小声道:
“不要管,这么快县长就叫他们喂家了么!”
“去找新老爷是对的!”监爷说。
这个脸面浮肿,常以足智多谋自负的没落者的建议正投了主任的机,他是已经在考虑着这个必要的办法的了。
使他迟疑的是他和新老爷的关系,与新老爷同邢家的关系的比较。他觉得差得多,并且虽然在派款和收粮上面,并没有对不住团总的地方,但在几件小事情上,他是开罪过他的。
比如,有一回曾布客想压制他,抬出老团总的招牌来,说道:
“好的,我们在新老爷那里去说!”
“你把时候记错了!”他发火道,“前几年的皇历用不上了!——你想吓倒我不行!”
后来,事情虽然依然在团总的意志下和平解决,但他的话语也一定散播开去。团总给记下一笔账了。可是他终于站起身来,向了新老爷走去。
这行动立刻使人们振作起来了,他们都期待着一个新的开端和发展。有几人在大叫拿开水来,以图缓和一下他们紧张的心情。吵吵自然也是注意到主任的攻势的,但他不当作攻势看,以为他是要求新老爷转圜的。但他却猜不准转圜的方式。
而且,他又觉得,在他目前的处境上,任何调解他都是难于接受的。这不能道歉了事,也不能用金钱的赔偿弥补,那么剩下的只有上法庭了。然则在一个整伤兵役的县长面前这件事他会操胜算么!
他觉得苦恼,而且一切都不对劲,这个坚实乐观的人第一次被烦扰所袭击了。
他在桌面上拍了一掌,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哼,乱整吧,老子大家乱整!”
“你又来了,”那视学说,“他总会拿话出来说呀。”
“这还有什么说的呢?你个老哥怎么不想想啊:难道什么天王老子还有面子把人给我取脱手么!”
“不是那么讲。取不出来也有取不出来的办法的。”
“那我就请教你,”吵吵依旧忍耐着说,“什么办法呢?说一句对不住了事?打死了让他赔命?”
“也不是那样讲。”
“那又是怎样讲?”他简直大发起火了:“老实说吧!他就没有办法!我们只有到场外前大河里去喝水。”
他愤怒地吼叫着,真像要拚掉他的命了。
这宣言引起一阵新的骚动,许多人都像预感到节目的精彩部分了。一个看客,他是立在阶沿下人堆里的,他大声回绝着朋友的催促:
“你走你的嘛!我还要玩一会!”
茶堂倌也在兴高采烈叫道:
“让开点,你个龟儿子,看把脑壳烫肿!”
在当街的最末一张桌子上,那里离幺吵吵隔着四张桌子,一种子心静气的谈判已近结束。但效果显然很少,因为长条子的团总,忽然板着脸站起来了。
他仰着脸把颈子一扭,大叫道:
“你倒说条鸟啊!”
但他随又坐了下去,手指很响地击着桌面。
“老弟!”他一直望着主任,“我不会害你的!一个人眼光要远大点,目前的事是谁也料不到的。”
“我知道呀!你都会害我么?”
“那你就该听大家劝呀?”
“查出来要这样呀,我的老先人?”
他苦滞地叫着,用手在后颈一比:他怕杀头。
这确也可虑,因为严惩兵役舞弊的明令,已经来过三四次了。这就算不上数,我们这里隔上峰还远,但县长于我们的情形却全然不相同了:他简直就在你的鼻子下面。并且既已捉去,要额外买人替换是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