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幺吵吵已经拍着桌子,放开嗓子叫了。但他的战术还停留在第一阶段上,即并不指出被攻击的人的姓名,只是隐射着,似乎像一通没头没脑的谩骂。
“搞到我名下来了。”他佯装着打了一串哈哈,“好得很!老子今天就要看他是什么鸡巴入出来的:人鸡巴,狗鸡巴,你们见过狗鸡巴么,嗨,那才有兴趣!”
于是他又比又说地形容起来了,虽然已经蓄了十年上下的胡子,但他是以粗鲁话出名的。许多闲着无事的人,有时甚至故意挑弄他说下流话。他所谓的“狗”是指他的仇人说的。因为主任的外祖当过衙役,而这又是方府上下人等最大的忌讳。
因为他形容得太难堪了,那视学插嘴道:
“少造点口孽,有道理讲得清的。”
“我有什么道理哇!”吵吵忽然正色道,“有道理我也当什么鸡巴主任了。两眼墨黑,见钱就拿!”
“吓,邢表叔!”
气得脸青面黑的瘦小的主任,一下子忍不住站起来了。
“吓,邢表叔,”他说,“你说话要负责啊!”
“什么叫做负责哇!我就不懂,——什么人是你的表叔,你认错人了,是你表叔你也不吃我了!”
“对,对,对,我吃你。”主任解嘲地说,一面坐了下去。
“不是吗?”吵吵拍了一掌桌子,“兵役科的人亲自对我老大说的!你的报告真做得好呢。我倒要看你今天是长的几个卵子!”
他愈说,就愈觉得这并非玩笑的事。如一向以来的瞎吵瞎闹一样,他感到愤激了。
他相信,要是一年或者半年以前,他是用不着怎样着急的,事情好办得很,只需给他大哥一个通知,他的老二就会自自由由走回来的。而且以往他就避掉过四次。但现在是不同了,一切都要照规矩办了。而且更重要的,他的老二已经抓进城了。
照经验,事情一露了头,弄到县长面前去了,就难办的。他已经派了老大进城,但带来的口信是:因为新县长的脾气还不清楚,而且一接印就宣布他是要整顿兵役的,所以他的伯爷和舅父都表示情形的险恶。额外那捎信人又说,壮丁就要送进省了。
凡是邢大老爷们都感觉棘手的事,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也是说,他的老二只有作炮灰了。
“你怕我是聋子吧,”幺吵吵简直在咆哮了,“去年蒋家寡母子的儿子五百,你放了;陈二靴子两百,你也放了!你比土匪头儿肖大个子还厉害,钱也拿了,脑壳也保住了,——老子也有钱!你要张一张嘴呀?”
“说话要负责啊!邢幺老爷!”
主任咕噜着,而且现出假装的笑容。
这是一个糊涂而胆怯的人。胆怯是因为富有,而且在这个边野地方,从来没有摸过枪炮的原故。这里是每一个人都能来两手的。他一直规规矩矩地吃着祖宗的田产,在好几年以前,因为预征太多,许多人怕当公事,于是在一种策动下,他当团总了。
他明白这是阴谋。但一向忍气吞声的日子引诱他接受了这个挑战。他起初老是垫钱,但后来他发觉甜头了:回扣,黑粮等等,并且走进茶馆的时候,招呼茶钱的声音也来得更响亮,更众多了。
而在五年以前,他的大门上已经有了一道县长颁赠的匾额:
“尽瘁桑梓。”
但不管怎样,如他自己所感觉的一般,在回龙镇,还是有人压住他。他看得清楚,所以他现在很失悔做了糊涂事情。他老是强笑着,满不在意似的说道:
“你发气做什么啊,都不是外人。”
“你也知道不是外人么?”对方反问道:“你知道不是外人,就不该搞我了,告我的密了!”
“我只问你一句!”
主任又站起来了。他笑问道:
“你说一句就是了:兵役科什么人告诉你的?”
“总有那个人呀!”
吵吵说,十分气派地摊在圈椅里面;一面冷笑着加添道:
“像还是我造谣呢。”
“不是,你要告诉我呀。”
看见吵吵松了劲,主任知道可以说理的机会到了。他就势坐向视学侧面去,赌咒发誓地分辩起来,说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做出这样胆大糊涂的事情来的。
但却并不向着吵吵,而是视学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