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在想怎么把这人赶出去,但同时觉得,就是在想办法赶方舟的时候,也不说明她就不喜欢他了,或许,她还是喜欢他的,只是没有喜欢到可以跟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程度。这么一想,游波心里一哆嗦,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跟别人共同生活。她不是成都人,她是达州人,大学毕业留在成都后,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从租十五平方米的得用公共卫生间的房子开始,到现在住在自己买下的一百平方米带一个大露台的房子,她都是一个人住。她的卫生间里只有一把牙刷,卫生间门背后挂的只有一条浴巾和一件浴袍,鞋架上最上面的那一层只有一双拖鞋,旁边放着一包鞋套。那包鞋套买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怎么用,记得最近的是半年前表妹和表妹夫来成都看望她时用过两双。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只有一把牙刷一条浴巾什么的,她柜子里总是存放着一些没有开封的新东西,牙刷、香皂、毛巾、洗面奶、沐浴液、卫生巾,等等,光是浴巾就有三条新的没用。拖鞋她是每当换季的时候就要换掉的,冬天的棉拖到了春天她就扔掉了,哪怕还没坏,然后她会去买两双新的单拖回家,一双搁在鞋架上,进门时穿,一双搁在卫生间,洗澡时用。
她的坏心情从方舟住到她家后的第二天早上就开始了。那天早上她一进卫生间,就看见挂架上她那条粉紫色的洗脸毛巾旁边皱巴巴地搭着一条深蓝色的毛巾,那毛巾挺大,比一般用于洗脸的毛巾大很多,但比浴巾又要小一些。看不清楚毛巾是否干净,颜色太深了。游波一下子被这条毛巾给惊住了,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意识到真有一个人住了进来。头一天晚上他们在外面吃饭,然后去了酒吧,两人喝了不少酒,趁醉之前叫了辆出租车回家。那时已经是凌晨3点过了,进门的时候,游波又兴奋又疲倦,给方舟指了客房后,就自己回屋睡了。她记得自己没有去拥抱亲吻方舟,虽然她很想,但她表现得很像一个女哥们儿,大大方方心无杂念的样子。她记得自己对自己说,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反正他已经住到我家里了……
这条深蓝色的像一片烂裹搭一样的毛巾把游波给摧毁了。她定睛寻看四周,除了这条蓝毛巾,洗面台上多了一个马克杯(这杯子本来是放在厨房的杯架上的),杯子里插了一支有点卷毛的红柄牙刷。游波都要哭了。她想,天啦,我昨晚干了什么呀,我怎么就把一个陌生的男人给弄到家里来了?!拖鞋呢?她又突然想起,昨天没给方舟拖鞋,家里也没有男式拖鞋,甚至连多的女式的也没有。他一定就是穿着他那双登山靴进进出出,进卫生间,进厨房,进客房,那双脏鞋就这么踩在光洁的地板上,还踩在奶黄色的地毯上……游波一下子就蹲在了地上,心如刀绞,她觉得自己已经哭了,只是没有眼泪流出来。
504一般开得很快,但这天司机不知怎么回事,开得闲庭信步似的。早上赶公车的,一般都是进城上班的,司机一方面是体贴,另一方面也是省事,很多没有人候车的站就不停了,径直开过去就是了。但这天的司机每个站都停,他开了后门和前门,还等一会儿,还喝口水什么的,然后关上车门起步再走。
游波看看时间,有点紧了,如果这么晃荡的话。有比她更急的,周围好几个人都在看表。坐在她后面的一个女人终于喊起来了,师傅,没事就不要停嘛,我们赶时间呢。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公车司机都会没好气地回一声,公交车咋能遇站不停呢?赶时间?打的啊。但这天的司机有那种好心情的悠闲,他在前面悠扬地回了一声,好,好,没问题。
后面那女人压低了声音说,那你说,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游波开头坐上位子的时候,就看到她后面座位上的那对男女。没认真看,好像都有三十多岁了。现在听女的这么一说,她很想回过头再看看。女人的话让她一下子就竖起了耳朵。女人不是成都人,说带着西北口音的普通话。
女人又说,你不能这么拖着啊。这一天一天算怎么回事嘛。万一哪天我妈过来看到了,她会怎么想?还有,老王要是知道算怎么回事?哦,我用人家的房子,还带人进去住。人家还以为我收了租金呢。你想,人家是借给我的,要让人家误会了多不好。你说是不是?
男人粗声粗气地说,你这些屁话都说一百遍了。
屁话?屁话?!你说什么?女人很生气,更压低了嗓子。那嗓子有点嘎嘎的鸭子味。我跟你说,你不要跟我耍横哦!好,你不搬是不是?我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