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从鼻子里出气,哼,哼。
女人继续唠叨着,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了,遇到你这么个泼皮无赖。幸亏我还没跟你怎么的,要真怎么的了,你把我卖了我还帮你数钱呢。
男人继续从鼻子里出气,哼,哼,哼。
……
到林阴路那一站了,游波下车的时候,克制住了回头仔细看一眼的念头。看来这是一对还没怎么的男女,就像她跟方舟一样。一对还没怎么的男女住在了一起,这很难解释,但现在游波觉得可以解释了,她自己就是这样。现在,她也很想说刚才那个女人说的那句话,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那对男女是跟游波一起从504起点站上的车。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很可能跟游波住在一个小区里,即便不是一个楼盘,也是附近几家挨着的楼盘中的一个。游波想,这片住宅区有差不多十万人,在同辆公车上,就能遇到一个跟她一样想把一个男人从房子里赶出去的女人。看来人的境遇都差不多,花样不多。
这一个月来,从第二天游波被方舟那条毛巾给摧毁之后,她的心里其实还存有某种积极的愿望,这种愿望一方面很清晰,那就是两人之间那种稀薄的暧昧关系能够往前走一点,明朗一点。但这种愿望另一方面又很模糊,游波不知道该怎么走,同时,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会怎么回应方舟(假如方舟有所行动的话)。方舟住进来的第二天,游波下班前去了超市,打算买一些卫生用品,比如首要的是买一条顺眼一点的毛巾,另外应该买条浴巾,她库存的那几条浴巾都太女性化了。她都已经拿好了毛巾和浴巾,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这好像过于亲昵了。但拖鞋是一定要买的,最后她就买了两双深褐色的很难看的塑料单拖,分别让方舟在房间里和浴室里用。
方舟很像一个怕给主人添麻烦的客人。他这一个月里,很少呆在游波的家里,他很忙,几乎每天都有安排。周一到周五,游波一早出门上班,方舟还在睡着,到下午游波回家后,方舟出门还没回来。很多时候,游波在床上迷迷瞪瞪地听到开大门锁的声音,一看表,都下半夜了。而连着三个周末,方舟都出去,晚上都没回来。之前他给游波说了,他要跟几个熟人去乐山或宜宾这些小城去,也没邀请她一同去。游波其实没兴趣跟陌生人出游,她还得跟方舟的熟人应酬,挺辛苦的。而事实上,方舟本身也是陌生人。
方舟其实是一个很给人添麻烦的客人。每每游波下班回家时,房间里一定会有方舟存在的痕迹。从卫生间到客房的地板上从来都是水渍斑斑的,他淋浴之后径直穿着淋浴时的拖鞋就出来了,游波为什么要买两双塑料拖鞋,就是因为淋浴后得换上那双干的再出卫生间。游波说过一次。但她只能说一次不是吗?他是客人,不是丈夫或情人。餐桌上,方舟早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用的早餐)用过的碗盘咖啡杯什么的是清理了,但一定有一团或几团用过的餐巾纸留在餐桌上,留下的还有面包屑以及点滴的牛奶或咖啡。卫生间的地面上汪着水,虽然拖布就在门边的小池子上方挂着。那条烂裹搭一样的蓝毛巾永远胡乱搭在架子上。有一次,游波推开客房的门看了一眼,赶紧就关上了。里面有一种味道,男人的脏袜子脏内衣的味道,很冲。床上胡乱堆着被子枕头。床头柜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几个空的小包装盒(游波没去看是些什么东西)捏扁了扔在床边的地板上,其实小垃圾桶就在门后,但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的……这一切都让游波脑袋里的某根神经一跳一跳地疼。她精心拾掇的美丽芳香的客房,已经成了狗窝。她深呼吸,告诉自己忍耐。她想起自己的那句邀请,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眼里有酸涩的泪意,这可能是她迄今为止说的后果最严重的一句话。
游波不知道方舟一天到晚在见些什么人,在干些什么。按道理说,他就在成都读了四年大学,然后就离开成都了,除了一些同学之外,他哪有那么多要见、想见的人?也许是在找工作吧。刚见面那个晚上,方舟说过,想看看能不能在成都找个事做做。
方舟把游波的家完全当成是旅馆。这是游波所盼望的(从厌恶那条蓝毛巾开始),同时又让她失望,甚至有几分愤怒。有那么几个晚上,方舟没坐出租,在公车收车之前回了游波的家,晚上9点过,游波一般都在网上逛着。方舟进门时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拿坐在客厅一角的电脑桌前的游波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般是就在沙发上坐一会儿,跟游波随便聊两句,都是无关紧要的话。他不提他这一天在城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也从没有跟游波聊过他的前妻。他这些年的情况,还是那天晚上两人在酒吧里说得最多,之后,方舟就没什么话了。游波感觉他身上有一股明显的失婚者的颓败无聊,打不起精神来。而游波也是一个不那么有精神的人,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去激发一个打不起精神来的人。这一个月来仅有的几个可以聊天的晚上都草草结束,两人很快就找个借口各自躲回房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