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细柳,你怎么认识廖老板?”李叔生虽然有此一问,却并不想听细柳回答。李叔生招呼廖老板坐下来,再杀一盘。
他说:“不下了不下了,叔生伢子,你陪我到处去走走。我要散一散步。”叔生说好,嘱咐细柳去掐些萝卜秧做汤菜,然后披一件衣服跟在廖老板后面。
他走出去时故意不看细柳的脸色。他只是用余光看见,细柳抄着手,看着李叔生。李叔生却并不理会,跟在自己后头。细柳一直站在院子里,怔怔地,回不过神。
8
小谭接了电话把车开到村口。他叫李叔生也上车,一齐去砂镇洗洗脚什么的。他有个主意,要给李叔生找几个肉感点的妹子,看他憋不憋得住。想到这里他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李叔生瞟来一眼,又迅速将头扭过去,看向窗外。窗外依然阴霾,因为雾大,一切事物像是被水泡过。
一路坑坑洼洼,车子时而陷在泥里动弹不了。李叔生会主动下去,承担推车的事情。后轮甩了李叔生一身泥点子,脸上都有。他呵呵笑着,从后箱取一件衬衣扔给李叔生。后箱里那只马粪纸盒子里面装的全是名牌衬衣。某些场合,不管是人是鬼,他见到谁就先送一件衬衣。他说:“脏了没关系,等下先去桑拿,泡泡盐浴,再搞搞按摩。”
一路上,李叔生一直没说话。他憋了憋,又憋了憋,憋不住问李叔生:“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是怎么认得细柳的?”“廖老板怎么认得她的?”李叔生鹦鹉学舌一样说着话,仿佛对这事不感兴趣。他睃去一眼,忽然发现李叔生眼仁子里压抑着很多东西。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李叔生并不笨。李叔生看出很多东西,但不愿说出来。他咝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个正在慢得迟钝,仿佛老年痴呆提前,却不自知,还拿人家聪明脑壳当宝搞。
“你大概知道的,我也用不着拐弯抹角。”他说,“你的细柳,我一直叫她采芹。那时候我不晓得她叫细柳,我只知道她叫采芹。”
李叔生撅起嘴巴,若有所思,继续把头撇向另一侧,看着外面无比枯燥的景物。他说起了自己跟采芹的那点破事。“采芹其实还是个小孩……”他停顿了一下,想起采芹的娇嗔声音,仿佛还绕在耳边;想起采芹每天都要喝酸牛奶,一喝就是一板,五瓶或者六瓶,她会把一板牛奶同时插入吸管,喝起来就像是吹排箫……他又想起自己,因为采芹,他变得比以往有情趣了,做出跟年龄不搭调的举动。比如说,每到欲火上身的时候,他作势摸一摸采芹的额头,佯作关切状说:“采芹,呀,你发高烧了,来,我帮你打一针。”
小谭始终在笑。只要觉得廖老板哪句话想逗人发笑,他就会捧场似的笑起来。
屋杵岩的上空灰云聚得多了,光线立时变暗。他示意小谭拧开车顶篷上的灯。外面很暗,车内是橘黄色的柔和的光。他回忆着采芹并把回忆到的情节叽里呱啦讲出来,整个人变得有些动情,旁若无人。
李叔生拿手往衣兜里掏。小谭从后视镜看到这情况,赶紧放慢车速,扭头查看后边的情况。李叔生从衣兜里摸出一枚铁夹子,还把铁夹子举起来晃了晃,给小谭看看。李叔生嘴里轻蔑地笑了笑,然后用铁夹夹嘴边的胡髭,夹紧了,再一扯。
李叔生的表情让他意外,具体地说,李叔生那种平心静气的样子让他头皮隐隐发麻。李叔生似笑非笑,自顾夹胡髭,咧着嘴。他说了一大堆话,有些渴更有些累。他喝了一口果汁,瞥见瓶体上印着“喝前摇一摇”的字样。他摇一摇,又喝进去一大口,呛了。
“叔生,要不然,你揍我一顿也行。我的采芹,竟然是你的细柳,有什么办法呢?”他干瘪地笑着。李叔生仿佛没听见。他拍拍李叔生的肩,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
李叔生反而有些窘迫,他求援似的游目四望。小谭捕捉到了这眼神。小谭一只眼睛看着前面的路,一只眼睛盯死在后视镜上,警惕性很高,或者,小谭还盼着有什么风吹草动,这样他就得来表功的机会。李叔生更加窘迫,就说:“李老板,你拿我开心也别这么开嗄。”
他转过半爿身子,慈祥地看着李叔生。但李叔生始终避免与他目光接触,只得没完没了拔自己的胡髭。他记得李叔生想棋路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动作,所以胡须发育不良,生长得稀稀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