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看了看地上洒落的名片碎屑,心里有点难过,觉得有点对不住杜中天,好像当着杜中天的面扔掉杜中天名片就是他自己。在这之前,王友也扔掉过别人的名片,但他不会当场就扔掉,他会先带回家,在抽屉放一阵子,到以后抽屉里东西多了,塞不下了,整理抽屉时,就把这些没用的名片一起清理了。
自从那天晚上杜中天洒了一把碎片、留下了一个愤愤的背影以后,王友就再也没有扔掉过任何人的名片,他把杜中天的名片夹在名片簿的第一页第一格,从此以后,天长日久,他留存下了所有人给他的名片,夹满了厚厚的十几本名片簿。
王友偶尔也会去翻翻那些保留下来的名片,那多半是在书房里东西堆得越来越多越来越乱,忍受不下去,不得不整理的时候。在整理的过程中,肯定会看到许多年积累下来的许多名片。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想起一些人和一些事,后来时间越久,名片越多,就基本上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人名和身份了。有一次他还看到一张“科奥总代理”的名片,王友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科奥是个什么,总代理又是什么意思,分析来分析去,总觉得是一件讲科学的事情,而王友只是一个地方志办公室的内刊编辑,跟这个科奥总代理,那是哪儿跟哪儿呀?王友拍打拍打自己的脑门子,觉得那里边塞得满满的,但该记得的东西却都找不着了。
由名片提供的方便很多,由名片引起的麻烦也一样的多。王友就碰到过这么一个人,不知在什么场合得到王友的一张名片,就三天两头打王友的手机,要求王友指点指点他正在写着的一部历史小说,他告诉王友,小说才写了个开头,想请王友看看,是不是值得写下去。王友开始还很认真负责地替他看了几页,可还没等王友发表意见,第二批稿子又来了,紧接着,第三批,第四批,接二连三地来了。王友这才发现,他哪里是才写了个开头,已经写下了一百多万字了。这是个完全没有写作能力的人,王友也不想再接触他了,这个人却没完没了不屈不挠。王友把他的电话储进自己的手机,一看到来电显示是这个人,他就不接电话。但这个人也有本事,这个电话你熟悉了,不肯接,那我就换一个你不熟悉的电话打给你,王友又上当了,如此这般斗智斗勇斗了近半年,王友实在忍不住了,跟他说,老李啊,我不是出版社的编辑,你的要求我实在无法满足你。那人说,王老师,我没有要求你帮我做什么呀,我只是请你关心关心我而已,我是一个下了岗的人,我热爱历史,热爱写作,你可能对我还不了解,要不,我再把我的经历简单地讲给你听听吧。王友只听到自己的脑袋里“轰”地一声响。
王友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他的一个同事就带着一位老太太站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同事敲着他的桌子说,王友,想什么心思呢?王友这才清醒过来,看到面前有位老太太正朝他笑呢,王友也勉勉强强地笑了一下。老太太说,你是王友吗?王友说,我是。
王友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会和一些关心历史的人打交道,特别是一些热心的老人,他们有时候会主动找上门来,提供一些关于这个城市的往事。老人往往啰嗦絮叨,一说话半天也打不住,但这正是王友所需要的,王友就是要从这些絮语中,发现珍贵的失落的历史记忆。
可面前的这位老太太听王友说他就是王友后,却没有急着说她要说的话,而是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像不相信他是王友,怀疑说,你就是王友?你是王友吗?王友说,我是王友。老太太头微微摇着头,也不知道她是不承认王友就是王友呢,还是她要找的人不是王友。同事们在旁边笑起来,有一个同事说,老王,老太太怀疑你是假的,你把身份证给老太太看看吧。老太太眼巴巴地看着王友的手,过一会又看着他的口袋,看起来还真的要等他拿身份证呢。王友忍不住说,身份证有什么用,身份证也有假的呢。王友这么一说,老太太倒笑起来,说,好,好,我相信你,你是王友就好,我找到你了。王友说,我不认得你,你是怎么认得我的?老太太说,你不认得我,但是有一个人,你肯定认得——许有洪,许有洪你认得吧?我就是许有洪的老伴。老太太见王友发愣,又说,王友,你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你是王友吗?王友说,我是王友,可是,可是我不记得许、许什么?许有洪?老太太说,你不记得他,可他记得你,他有你的名片,我就是按照你的名片找到你的。王友又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只得说,真的很抱歉,发出去的名片很多,不一定都能记住,我实在想不起来——老太太说,如果你肯定是王友,你一定会记得许有洪的,这样吧,你有空到我家来一趟好吗?王友疑惑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已经把一张名片递给他了,说,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我一直在家。说完话,老太太拄着拐棍就走了。王友捏着那张名片,愣了半天。同事在一边笑话说,王友,你可是有丈母娘的人,怎么又来一个相女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