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根拴把五千元钱悄悄交给母亲。素兰建议儿子去买辆摩托车:“眼下,村里都十几辆了,出门上街图个方便。”
“妈,打死我都不敢,除非他做主。看见我们骑上车了,我爹还不把月萍吃了。”根拴把钱递给母亲,“妈,今后穷死,我也不会给你惹事,不能让你再受气。你为这个家,受了一辈子气。我什么也帮不上你,就想着你不要再受气……”这话,儿子打小就说到了现在。
“也就是。妈给你存着,迟早咱要买辆摩托车的。妈手里还存着些钱,你想干啥就吭一声,不要伸手向外人借……根拴,无论干啥,不要和你爹强嘴,要给你爹留面子。不要与人争高下,天大的事,一个忍字就过去了……”这是素兰打小对儿子根拴讲的最多的道理。
16
按照根拴的“闷”和月萍的“犟”,那晚,月萍是不会拿公爹韩老木的钱的。再说,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但不拿不行,她不敢。
她太懂拿与不拿的利害,太明白由此利害造成的结果。这个家里,还没有什么人敢拒绝公爹韩老木这种好意和善意。甚至,丁家巷子也没有什么人对韩老木这种好意和善意,这样不识好歹地断然拒绝。
没过门之前,月萍刻意打探了这家人。
婆婆素兰,让人夸得好得没法比。与根拴见过两次后,从心眼里喜欢他的踏实、诚实和懂事。除了初一文化程度和自己相距甚远,别无挑剔。当然这个弱点搭上“万元户”“文明户”……当下管用的富有,一切还是满意得多。
当时,农村最时髦“一新”(新房子)“三黄”(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八大件”(电视机、洗衣机、电风扇、收录机、缝纫机、手表、自行车、组合家具等)。月萍家里提出这些条件,韩老木想都不想就满口答应下来。
彩礼是村里最高的,娶亲用了包括三辆红色桑塔纳在内的十辆小车,两辆豪华中巴。那个排场热闹,给农村一些漂亮时髦姑娘树了个样板。两亲家双方都喜上眉梢,在当地啧啧夸口,余味萦绕了很长时间。
月萍娘家一家十口,祖父母、父母、姐弟们四世同堂。她没有兄长,两个姐姐出嫁,身后两个弟弟、一个小妹,小妹才小学三年级。等离娘进了婆家门,才知道她和根拴这个小家,另家不另户,根拴手里没一分钱。哪怕买菜看病花一分钱,都得向父母伸手,日子过得像汇报工作似的,心里一片空洞。
公公婆婆一家的大方和知书达理,根拴的“木讷的可爱”(经常在同学面前夸口),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月萍也就慢慢地习惯了,渐渐开心快乐起来。
韩老木从六个候选儿媳妇人中为根拴选媳妇,为此白扔了许多“看家”“接准行”甚至聘礼、订婚的钱。他领着儿子看了又看,比了又比,第六个才选中月萍。
根拴被一起耍大的小哥们“六哥(个)、六哥”地当绰号叫起来。根拴尽是躲避着,不敢和月萍一起下地、出门。月萍不理这个茬,偏就挽着根拴的胳膊,故意拉起根拴的双手,扭着杨柳细腰,跳着舞步,哼着流行歌,给那些小弟兄们看。一群小弟兄手拍得那个响,巴掌都拍红了。根拴又喜又羞笑弯了嘴,追打那些耍贫嘴的后生。
家里没农活,小两口帮邻居家摘枸杞,月萍不由自主哼唱着高中时流行的《同桌的你》《童年》《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在那遥远的地方》……这些欢快的歌曲。有时,忘情地放声唱,连唱很多首。
身后哗的一片掌声:“六哥嫂,来一首,呱唧呱唧来一首……”
月萍上街买了歌曲。相声、快板、评书各式磁带,每次摘枸杞时,提上家里的收录机,放在田边地头,调换着节目,让大伙开心听,跟着磁带听歌学唱。
不久,消息传到韩老木耳朵里。
晚饭后,他找来根拴,有板有眼地数落了一大片。根拴屁股搭在炕沿边,咧着胯子,半个字都不敢分辩。三福下午放学,根拴有了救星“爹,你又教训我哥干啥?噢,这是那些没文化的人在嫉妒我哥。我嫂子领着农民唱歌、听歌有啥不对?穿个裙子、跳个舞……这有啥稀奇的?我嫂子他们光明正大。咱村早就有私家练歌房,这叫‘文化大院’。你走进去看看,老的少的,成双结队跳交谊舞……爹,你咋这么老土的,还停留在六十年代……”三福快言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