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烧了七天七夜,全成了木炭和灰粉。
据本县电台报道,全县集中调用十几辆铲车、吊车、垃圾搬运车,用了三个多星期时间清理烧毁的木材市场。
周围的红枸杞园成了黑茨园,仅枸杞园一项,损失三千多万元。技术人员还没有这方面补救的经验。熏伤严重的枸杞园三五年不结果实。要马上采取灭顶护根的保园措施……
又一阵哭声、骂声、无奈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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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木只想着烧掉那堆晦气的木材。
他久病刚癒的脑袋里,怎么能有那些严防死守的“防火”概念?怎么能容得“三福这个害人精”和“一个不吉利的臭女人”来污辱以他为首的“文明市场”的名节?来侮辱他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大半生的为人?
有人抢过灭火器的那一刻,他东闯西蹿,没有去处,没有出口,没有方向。望着熊熊烈火,他的心里、眼里全是水。脑袋、胸膛滚烫得像着了火。他想喝水。
水,水,水。他终于想起水。一股滚滚大水,奔涌而来的大水……
在哪里?在身后。他爬过几个大木堆,从浓烟滚滚的火势中钻出来。眼前绿油油的枸杞园,有一条平坦宽畅的道路,直通大水的地方。只有拼命把大水引来,火就灭了。
好像身后大火窜烧着他,眼看烧着他的屁股。他哭喊着,拼命奔向大水的方向。
水,水,水……
韩老木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眼前,横着一条土石垒成的拦水大坝。他双腿酸软往上爬,双手扒着坚硬冰冷的沙石土块。他想到某年某月绝了堤的黄河。对,他的前面是黄河。
黄河水,水灭火,世上一物降一物,他懂。
他仿佛明白了一切。
扒着扒着,发现后面有人追喊。他鼓足力气,双脚一蹬,趴上大坝,又往前跑。趴上来,跑下去。
一道一道的拦河堤坝。
韩老木如潮涨潮落中的一根木头,任由河水冲撞颠覆着,落下去又回来。
韩老木挣扎着往上奔,拼命往前跑。一片野蒿、红柳、马莲草、沙棘林挡住他的去路。他被一堆红柳拌扯跌倒,趴在沙石堆里。
有人追来:“在沙棘林子里。快追,别让韩老木跑了。”
韩老木像跨栏式跳跃着,钻出沙棘林,又钻进一片杨树、沙枣林子。
后面有人追上来喊:“站住,不要跑啦。”
韩老木撒开双腿,一会儿又钻进一片杨树林子。爬上一道陡坡,爬上了黄河码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码头沿上。
韩老木两手撕扯着衣襟,揪住刚刚生长出来的、黑亮黑亮的一头浓发,大嗥一声:“娘啊,我不是故意的。”身子向前一扑,一头扎进河里。
后面的人追到码头,河水平缓得什么也没有。
几个人急得瞎嚷嚷:“树林找,树林找,明明还听见哭哩。”
“咋感觉不对头?快折过去,分开找,大声喊。”
“韩茂林,韩木头,韩老木,老韩哥,韩老大……”一声连着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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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的黄河滩岸,到处一片深绿。偶尔泛黄的叶子不肯飘落下来,点缀着满树的绿。
一路追韩老木的这几个人,累得满头大汗,一起倒下。
臭烘烘一身汗味:“这个韩老鼠,精灵得很。说他是个傻子,放了大火,咋聪明地知道往黄河里跑?”
“啊呀,快起来再找。真跳河了,找咱们几个的啰嗦咋办?”
“人命关天,快报案。”
“再找找。”
“别瞎磨蹭了,又没别的地方藏。刚才扑通一声,不是跳河是洗澡啊?”
“快回,快报案。”
“怕啥哩?谁又没把他推下去。”
“我们五个都是开板板车的,和他无冤无仇,车被他放的大火吞了。我们是找他来的,不是追他、抓他的。他跳没跳河,谁看见了?反正我没看见。我们都是证人。大家听明白了吧?”
“噢,明白啦。快回,快报案。”
五人一路狂奔,跑到派出所。告示板上写着:“全员救火,业务停办”八个字,又拦车跑到公安局,告示牌上贴着:“全员救火,业务暂时停办”多了两个字。他们一再说,人命关天,是报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