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缩着身子,惊恐抱头护住自己的脸。毛妮从木堆下来,缓缓走过来,眼看就要走到他们跟前。三福怕父亲伤着毛妮,双手狠心撕扯父亲的手,韩老木死扯着不松手。三福一咬牙,使劲一摔,父子俩一起滚到在地上。三福跃起身子,从身后把父亲抱起来。
毛妮走到跟前,韩老木挣开三福紧抓的手,指着毛妮的脑门:“骚婊子,日你妈。你,你这么不懂规矩,这些木材要盖高楼大厦……你们,你们坐到上面干啥?这些害人精,你们给老子装什么糊涂。滚回去,老子今天收摊子。”
韩老木气得手腿发抖,扭动脖子,扯开嗓门大喊:“根拴,根拴,出来。爹来了。快来收拾这些害人精……”
三福一把拉起毛妮,顾不得身后的韩老木,慌不择路往前跑。翻过一个梁材木堆,又翻过一个桁材木堆,向右转弯。跑上不足两米宽的小道,在车位找到摩托车。喘着粗气的毛妮,赶忙递上车钥匙,两人跨上车座,三福一踩油门,摩托车飞驰而去。
“快跑,快跑,快回去叫妈来。我交代得清清楚楚,你咋不领会,你咋不躲开,往枪口上撞呢?你……”三福涨红了脸,稳住车把,加快速度。
“你爹不是好了吗?她明明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对你?他不知道我,不认识我,我知道认识他是爹呀?我总得讲礼貌……病治好了,怎么还打人哩?回去怎么给妈讲呢?”毛妮紧紧抓住车后座的保险带。
59
这是一个初秋的下午。
虽然“百天”已过,家里人觉得不伤什么大雅。“避灾镇邪”的红牌牌就始终挂在韩老木的脖子上。它像块宝石,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胸膛。
脖子挂着红牌牌的韩老木,突然出现在市场上,让有些人神鬼猜测。“妈呀,这个疯子咋来了?不是没法治嘛?日怪哩。看他,越傻越精神了呢?”木材市场的摊主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些人像躲瘟疫一样,早早离开市场。知理的人,无法解释,不愿解释,看着016摊位的一举一动。
“傻子”“疯子”“神经病”已经成为丁家巷子巷口巷尾的话题,也成为木材市场大老爷们对韩老木的称呼。他们看到韩老木与儿子三福内讧,三福挨着巴掌后,拉着媳妇慌不择路地逃走了,本身想凑过去探个究竟的几个人,像受到三福启发一样,停言止步,陆陆续续四散而去。这几个月,他们已经和三福、毛妮混熟悉了,虽然对自己的这种冷漠有些心神不定,但谁也不想去管“傻子”“疯子”“神经病”的闲事。
孤零零的韩老木顶着毒毒的太阳,憋着粗气,瞪着双眼,在周围扫来扫去,一眼瞅见市场中心弧形大铁架门上“文明市场”的光荣牌匾。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感慨万千,左思右想……
秦始皇、慈禧太后、老母亲……都是用这种木材做的寿材。天皇老子,神圣不可侵犯,木材市场,压根就是老爷们的天下。眼下冒出这个大肚子女人,就是个晦气,就是倒霉透顶。干干净净的寿材,让一个不干净的女人玷染了,还高高在上。怎么能让女人的晦气带给别人,污染别人?污辱我韩老木的名声?我韩老木为人,谁不清楚?“文明市场”我要带个好头,这些木料千万不能卖出。
咋办呢?烧。
烧,烧,对,烧了它。好像有千万种声音在呐喊,在拥护,在鼓掌……
韩老木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大步流星,左拐右拐,推起自己的老“飞鸽”,从不到一公里的加油站买来一塑料桶汽油,急速赶回木材市场。他放下老“飞鸽”,提着汽油桶,顾不上与熟人点头,左拐右拐,急速蹬上自己的016木堆。
火辣辣的太阳烤着韩老木冒着热汗的额头。他拿手遮挡着刺眼的阳光,再次盯着弧形铁架挂着“文明市场”的光荣牌匾,深深叹了一口气。躬下身子,打开桶盖,提起塑料桶,在木堆上边走边洒,潇潇洒洒一个来回,最后桶口向下,甩出许多点滴。他顺手扔掉空桶,身子站定,喘了一口气,从木堆熟练地走了下来。
韩老木大功告成,像得到一些安慰似的笑了笑,自言自语地喃喃一会儿,弯下身子,捡了些干枯的毛树皮,从裤兜掏出火柴,像这些天给老母点旱烟杆一样,轻轻一划,燃着了手里毛树皮,往前跨了两三步,扬手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