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为什么不去找师傅呢?师傅给过他一个电话号码,他能找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找见。
他有话要说,有事相求,有苦要诉,盼望师傅伸手援救。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县城兴起“大砖头”,美其名曰“大哥大”。韩老木用仅剩的一万元去购买。“大砖头”太贵太笨不说,五个指头不听使唤,密密麻麻的说明书看晕了头。营业员巴拉了一个多小时,韩老木越听越糊涂,越小心越按不出数字,只好点头笑一下,收回自己的钱。营业员由笑变怒。
“没文化”“土老帽”的低语还是被耳聪目明的韩老木听见。大厅里人多,折转回头想寻事的韩老木细细一看,是个和大秀差不多的孩子。他止步看了一下,走出了大厅,从此,对这玩意想都不想。
偏僻的木材市场后头是一个百亩大的乱石沙滩,左右是麦稻地,前面是进县城的一条复线,交通地理比较理想,就是电话信息不畅通,连一部公用电话都没有。
电话是个好东西,只有县城邮局有。每次,还要排队等候,说个秘密话太不方便。
韩老木住的小镇和丁家巷子只有派出所一部专用手摇电话机。他根本不信“大砖头”就能像见了人一样那么神奇。
韩老木把钱塞进内衣兜,出了电信大厅,没顾上喝一口水,买了四瓶“二锅头”,赶忙赶到车站等车。他只想着快去拜见师傅,快去求救。
9
还是那个熟悉的小客站。
他心急如火,顾不上解释,开门见山,一鼓脑儿,把目前困境全盘端出来。
韩老木拉着哭腔,差点儿给师傅跪下:“师傅,快帮我,快救我。雇的人逼着要工钱,信用社逼着我还贷,他们要起诉……我丢不了这个人。”
师傅推开他递钱的手:“都困难成这个样子啦,还有钱送人?有钱孝敬师傅?有些事不是钱买到的。这世道缺啥呢?缺良心,缺真心,缺信任,缺信心。喝酒这里有的是,这么远的路,你瓶瓶罐罐一路提着,就不嫌累?你也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每次在师傅面前,都来这一套?你说,我这个师傅还咋当呢?……”
韩老木脸憋得像猪肝,手里的一沓子“老人头”不知咋往回收,半天都不敢抬头来。好心的师傅临出门撂下几句话:“多大胃口就吃多大馒头吧。该放的放,该扔的扔,该散的散,该拿的让人家拿,该送的全送掉……落个一心一意,求个心想事成。这‘二锅头’,我收走了。既然是送给我的,我回去慢慢喝。今天不能让你喝,‘二锅头’好,要长点儿记性。”师傅起身弯腰提走了酒。
不用琢磨,韩老木就明白自己回去该怎样做了。
他呆呆望着师傅起身的地方,羞愧难当。师傅也就是陪自己喝了几瓶“二锅头”而己。四瓶“二锅头”,本意是师徒喝掉两瓶,两瓶留给师傅。这酒,这钱,他是真心的感恩。
师傅没领他这个情。
只有挽回残局,才能对得起师傅,才能报答师傅。韩老木呆呆愣愣、安安静静地坐到下午。
天色已暗,他走出客房,要了一碗羊肉泡馍,边吃边想着师傅,眼眶潮潮湿湿。他老老实实地住了下来,美美睡到天亮。
大早,要了一碗羊杂碎,一个白面馍。结账交钱时,台前的小男生说:“结过了。”
“谁结的?”
“我老板呗。”
“谁?”
“昨天陪你的,他刚吃过早点走了。”
“师傅?”韩老木惊得目瞪口呆。
三年多来,木材订货、进货、运货,韩老木在这个客房住过几十次,有时一住一个多星期。他感觉这个“尔吉回民小店”干净,价格便宜,饭菜可口。有一次喝醉酒,从交易市场回来,好像听见服务员嘀咕自己,他顺手把一沓子钱扔给台前的服务生。第二天大早,双方交易拿包数钱时,韩老木少了一万元,他吓得呆坐在地上。幸亏服务员及时上来,把一万元递在他手上。从此,住宿吃喝,他认定这家客店。
在这家客店吃吃喝喝,少个三块五块、十块八块的,他讨价还价,熟人嘛,客店也就认了。有时,领上他人酒醉后跌跌撞撞、乱吐呕物三四次,服务员清理打扫,默不作声……
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师傅的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