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那天到乡下公干,在路过东岗村那段土路时,轿车走得匆忙,把周老硬栽在路边的两棵杨树轧折了。两棵杨树是新栽的,有一人多高,烧火棍粗细,已经成活了,树梢上顶着两片绿莹莹的叶子。
周老硬正好在旁边干活,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辆轿车就停住了。
周老硬不认识县长,也不知道车里坐着的就是县长,张口就对那个司机说:同志,你出来!你的眼睛是长着撒尿的?看看祸害了我的两棵杨树是不是?
同志就从车里出来了。同志看了看那两棵流了眼泪的小杨树,很心疼地说:大叔,对不起,我理解您为什么冲我上火发脾气,庄稼人养棵树很不容易!
周老硬说:你一声对不起就行啦?我那树是一条生命,是两棵栋梁,是工夫是汗水是希望是钱物,你说怎么着吧?
同志就笑着给周老硬递烟,给周老硬拍打肩头上的尘土。同志说:大叔,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您说怎么着吧?
周老硬跳远了说:你别贿赂我,我不抽你的烟!我就要我这两棵刚刚发芽的小杨树,大了也不行,小了也不行,粗了也不行,细了也不行!
同志还是笑:老人家,您这不是要我的短吗?比如说一瓢水泼到地上了,还能收起来吗?我给您赔礼道歉行不行?我赔给您钱行不行?我给您栽树行不行?说着话同志就给周老硬深深地鞠了一躬,搞得周老硬措手不及,乱了方寸。
正在这时候村委会主任马江扛着一张铁锨走过来了。马江突然把眼睛瞪得老大老大,慌慌地把铁锨一扔,跑上来就和那个同志猛烈握手,一副毕恭毕敬热情洋溢的样子。那同志把马江拉到一边,悄悄地和他说了几句什么,马江一拍胸脯,大包大揽地说:您放心,这点小事不在话下,我一定办它个花好月圆,办好了我就给您回电话,一五一十向您汇报!
由马江掩护着,那同志开车走了。周老硬不让,红了一张脸说:马江,你好大的胆子,你为什么放走他?
马江说:姑父,是你的胆子大还是我的胆子大?你知道那是谁吗?那是咱们县的程县长!你拦车闹事,妨碍公务,不想活啦?
周老硬说:他是县长?他不就是一个开车的司机吗?
马江说:程县长今天没带司机!姑父,你今天给咱们东岗村丢人啦,给我马江抹黑啦!你影响了村委会的形象,破坏了安定团结,你必须在全体村民面前作出深刻的检讨!你以为你叫周老硬,就没人管你啦,你就没了王法啦?
周老硬本来已经准备不要任何赔偿就放那同志通行了,因为那同志态度诚恳,话语和蔼,礼貌也很周到,再拦着人家自己就要输理了——不就两棵普普通通的小树秧子吗?哪个开车的人没有一点闪失呢?可是叫马江这么一说,他的心里就恼怒了,他堂堂正正的一个人,又没偷又没抢,哪里给东岗村丢人抹黑了呢?哪里就影响了形象,破坏了安定团结呢?再一说那车是程县长自己停下的,也不是他拦住的呀!
周老硬压住了肚里那股火,不动声色地说:马江,还有呢?我犯的错误这么严重,你就给我这点处分吗?
马江说:我还没说完呢,你着急什么?你必须再给村委会出10个义务工,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怕叫你去掏厕所!
周老硬点了点头:马江,你给我指点明白,你看我应该检讨什么?
马江说:第一,谁叫你在路边栽树啦?这是你栽树的地方吗?
周老硬说:不是你在大会上号召我们见缝插针,能栽树的地方都栽上树吗?
马江说:第二,我让你栽树,我没让你栽这么小的树呀!你栽棵大树,程县长的车能撞得倒吗?姑父,别没理犟三分啦,乖乖地回去准备检讨去吧!
周老硬冷冷一笑,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然后打火点烟,悠悠然歇息起来。
马江喊道:怎么,你还不走呀?
周老硬说:第一,我想等等程县长;第二,我想和程县长说句话!
马江知道周老硬脾气很倔,而且往往一倔到底。马江跑过来说道:姑父,你该回去吃早晨饭啦,我姑姑还在家等你哪!
周老硬没有言声,而是抬头去看田野里的红桃绿柳,渠水浪花。
马江说:姑父,走吧,人是铁饭是钢,现在都8点半啦!
周老硬还是没有言声。
马江说:姑父,你别等程县长了,他把事情交给我啦。我给你栽树也行,给你赔钱也行,又栽树又赔钱也行!
周老硬说:马江,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又没轧折我的树!
马江说:可是程县长嘱咐我,只要你满意,我怎么做都行!
周老硬说:那我也得等程县长回来,我今天一定要见见他!
马江扑通一声跪在那里:姑父,你这是要砸我的饭碗呀!
马江软了,周老硬也硬不起来了。周老硬拉起马江说:起来吧,起来吧。你也别给我栽树了,你也别给我赔钱了,你以后少吓唬老百姓,我就很满意啦!
让人想不到的是,两个小时之后程县长就返回来了。程县长在东岗村停车以后,特地找到周老硬,坐在地头上和他好一番絮叨,临走之前还非要在原来那两个树坑里栽两棵小杨树。周老硬说:程县长,你很忙,这树等我栽吧!程县长说:大叔,我栽吧,这是我的责任,我栽了好长记性呀!
马江闻讯赶过来的时候,程县长已经走了,周老硬还站在那两棵小树跟前。马江很是羡慕地说:姑父,你是因祸得福啊,和县长交上朋友了!你没说我的坏话吧?周老硬说:我是给程县长道歉,刚和他见面时我不该说那句骂人的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