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三儿不是我们公司员工,是蹬倒骑驴的闲散打工人员。在东北铁岭,称人力三轮车为倒骑驴。董三儿每天比员工来得早,推着倒骑驴站在公司前,见往来的员工总是笑着打招呼。四十多岁的汉子,脸上挤满了憨厚的表情,格外引人注意。
公司是较大的国有企业,员工十三年未涨过工资,普通员工一千三百多块月薪。公司就像一块鸡肋,紧紧拴住大家的身子。如果多了加班的工作,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就罢了,时间长了员工就吹胡子瞪眼睛,不给领导们好脸色。大小领导也深感惭愧,不好意思指手画脚。
这样就给了董三儿机会。比如,抬桌子搬椅子送货物等等,员工都懒得多伸一下手。大家顺嘴一句话:找董三儿来。有人到楼下找董三儿,甚至推开窗户喊一声。董三儿乐颠颠地来了,穿着脏了吧唧的旧衣服,铁塔一样横在办公室门前。大家七嘴八舌指派,董三儿记下说声好咧。一会儿的工夫完工清场。末了余兴未尽的样子,问,还有活儿没?这热情和态度多像雷锋。给董三儿的报酬形式多样,也许是半车旧报刊,也许是一些劳保用品,比如皮手套胶皮靴等等。这些东西物超所值,远高于董三儿的劳动价值。
董三儿一身员工行头,站在公司门前更像员工。以前公司效益好的时候,大家以身穿工装为荣,菜市场的商贩都高看一眼,青年找对象挑挑拣拣。现在穿这身衣服丢分子,年轻员工找朋友都难。董三儿居然高调儿着装,有人看着私下品评,咱还不及蹬倒骑驴的。
某次公司开大型会议,要求员工穿工装,某人雇佣董三儿代替开会,可知董三儿更像员工。
公司有家属区的物业管理,疏通下水维修上水等,都是班组员工干,后来员工嫌工资少,怠工,停工,罢工。班组长就带头干活儿,后来班组长也撂了挑子,操着手大眼瞪小眼。物业公司经理没有办法,某次蓦然想起散工董三儿来,董三儿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董三儿喜欢干水暖维修,卸下的钢管作为废品卖掉,物超所值足以抵几天的工钱。董三儿做活儿不偷懒不嫌脏,一位退休工人家下水堵塞,董三儿挽起袖子用手掏,脏水脏物挨着鼻子嘴巴,老工人感动得什么似的,用红纸写了感谢信送到公司。公司多年没有受过表扬,狠狠地把物业公司表扬了一番。
物业公司经理恍然大悟,再有苦脏累的工作,就叫人喊董三儿过来。董三儿来了,似乎什么活儿都能做。物业公司经理说,你自己干不了。董三儿说,俺再找几个人来。操起手机喊了几嗓子,一会儿,几辆倒骑驴匆匆赶来,都是市场上打散工的汉子。
董三儿笑嘻嘻地对经理说,您看这些活儿,我们哥们要养家糊口,蹬倒骑驴也赚三十五十的,是不是给俺定一个标准?
物业公司经理手里有小金库,拍了板子说一天六十元,中午管一荤两素盒饭。没有工钱给董三儿时,就用钢管弯头水嘴子等充抵。都是从总公司领来的消耗品。这个标准就延续下来。董三儿熟悉家属区的管路系统,就像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董三儿听从指挥随叫随到,从来没有怨言和二话,总是乐呵呵的样子。
秋天,供热系统年久失修瘫痪,公司招标请有关公司维修。董三儿穿着工装来报名。招标人员问你来干什么?董三儿说俺来投标。招标负责人说别胡闹,你投标也不能给你。董三儿问为啥。招标人说啥也不为,就是不行。董三儿讪讪地离开了。
后来一家维修公司中了标,原因是这家公司做了充分准备,了解整个供热的运行系统。作业现场出现了董三儿。公司负责安全的人员很是好奇。董三儿说,招标时我派别人去投标了。负责安全的人想起来,道,有一个法人代表叫董浩然。董三儿说,俺就是董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