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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牢的上空

时间:2024-01-1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杨亦頔  阅读:

  第一个人不是张骞,不是司马迁,更不是刘彻。他的故事即将结束,而他的脸却始终没有出现。

  两千多年后,这条自蜀地通往掸国(今缅甸)、身毒的商道早已残缺不全,甚至在某些路段需要借助文字来连接,但是,稍稍完好的好像就只有这条了:汉德广,开不宾。渡博南,越兰津。渡兰沧,为他人。

  这条纸路被卑微的文人视作通道,几乎是唯一的通道,他身属的一切都极其模糊,连同他的名字。

  在西南边地,他极有可能是一位底层的文吏,寻求每一个能够改变命运的可能性是他的终身课题。也许才华和学识不足以支撑他成就一篇子虚、上林那样的大赋,于是,他在这场宏大的国家行动中写下对汉武帝的赞诗,但是,他又无法对从他眼前走过的饱受征役跋涉之苦的行者们视而不见。他无法退避,他在颂扬远不可及的帝王,又在哀怜近在咫尺的黎庶,撕裂的文字恰恰也是他看似打成了死结的人生。

  渡兰沧水,直抵哀牢,所有故事必将向前延伸。

  那就取一杯江水敬那个注定无法留下名字的凡人,不敬他微末且未竟的梦想,敬他至今存活的文字。

  时间总要往前走。

  在汉武帝时代结束六十年后,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已经开始用诗歌来咏叹东方幻境了。一个世纪后,罗马学者老普林尼的《自然史》几乎让所有罗马人相信,当商队穿过积雪皑皑的斯基泰海峡,走过野兽和食人族出没的荒野,会在遥远的东方遇到传说中的赛里斯人。他们的森林里盛产羊毛,他们用水把树叶上的白色绒毛冲刷下来,他们的妻子收集羊毛纺线织布,于是,罗马的贵妇人们穿上了轻薄透明的衣衫出现在宫廷宴会中。当然,也有人怀疑这些绒毛来自某种昆虫的腹中,就像蜘蛛,甚至还给它起了名字,赛儿。

  约是在《自然史》动笔的那一年,远距罗马数万里的“赛里斯国”,都城洛阳,汉明帝有一件不大不小的悬心事,虽然不至于社稷攸关,但也颇为棘手,哀牢国即将率部族归汉,明帝每每以哀牢事问朝中官员,无一能答。

  当东方与西方发生对视,汉明帝对哀牢的了解并不比古罗马人对赛里斯“羊毛”的了解更多。

  殊奇的是,他们的难题会在同一个地方得到破解,蜀。

  蜀,桑中蚕,上目象蜀头形,中象其身蜎蜎,如果罗马人能见到汉朝人书写在绢帛上的“蜀”字,会对这种幼小生物的印象更加深刻,心中谜团也会像蚕茧在水里的漂絮一样全部散开。

  蜀,多才俊,汉明帝不会想到,他的疑题会被一个蜀地的小吏解决。

  当哀牢的面遮被扯下,布料丢在地上就是一座绵绵的软山,山上陡直的小路是一个文人的发迹史。杨终,十三岁任郡小吏,此后很长的时间内,他的履历一片空白,甚至怀疑,在一个边郡无名文吏复杂纠结的心境中,对于自身的记忆可能连他自己都觉得多余。

  那年秋冬岁尽,洛阳城中益州郡邸,杨终与同僚们在焦炙和不安中等待朝中审核益州郡上计簿的结果,上计,关乎一郡舆图、兵事、农桑、账目,干系地方官吏赏罚升迁,甚而,他们这些上计吏的脖颈上还抵着一柄看不见的铡刀,一旦上计簿被认为欺瞒不实,等候他们的将是郡邸狱幽暗的大牢。可能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有人讲了汉武帝时名臣朱买臣的轶事,那个生活在公元前一百多年的官吏的魂魄被口唇征召,晃悠悠地走进来,嵌套在在场的每一个人体内。也是年末,身为上计吏的朱买臣因献策有功,受到汉武帝赏识,被封会稽太守。朱买臣故意穿上脏破旧衣,怀藏太守印绶回到郡邸,郡中同僚正在宴饮,无人理会他。他闲步到后庭与守邸小吏同席共餐,故意让小吏看到官印绶带。小吏惊骇之下疾报守丞,众官吏如蜂蝶一般推挤在中庭,拜谒朱买臣,朱买臣转身离去,门外只有驷马高车,一骑黄尘。文人在短时间内的情绪切换往往很微妙,彼时可以因为臆想的罪愆而惶惶不安,此时可以为了空幻的功业而暗自欣欣。在这种虚拟的庞杂的心理空间中,一人哂笑说出了上级官署的窘相,今上欲览哀牢事,司徒司空太尉三府所辖官员竟一篇不成。杨终也笑,与众人无二,次日,动身返益州郡。

  月余后,杨终抵洛阳,向汉明帝献《哀牢传》。因事务之便,杨终多与哀牢使者接触,他积年记写的“年终总结”即是《哀牢传》的母本。地理通道的雍闭和仕进通道的贯通正如衡器的两端,杨终机巧地沿着横梁走向了想去的位置,汉明帝大悦,杨终被从州郡擢升到兰台做校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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