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一阵接一阵的钻心剧痛像利刃般切割着孙膑的膝盖,痛入骨髓,彻夜难眠。
不久前,孙膑被师弟庞涓设计陷害,遭受了刖刑和黥刑——膝盖被活生生地挖掉,脸上刺上了“罪”字。刽子手用锋利的弯刀挖他的膝盖时,鲜血喷溅,嘎嘎有声,孙膑当场昏死过去。
孙膑万念俱灰,痛不欲生,躺在铺着稻草的牢房里,破布包裹的膝盖一滴一滴地渗着血水,脸颊火辣辣地疼痛。牢房外,尘土飞扬的土路映衬着灰白的墙壁,碧绿的爬山虎长得翠绿如茵。绝望之时,孙膑突然想起了恩师鬼谷子赠送的锦囊。
思绪仿佛随着窗外翠绿的藤蔓,飘回一年前的云梦山。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春色如秀,树木葱茏,世外桃源般的云梦山鬼谷中,孙膑正与恩师王诩依依话别。
王诩,别号鬼谷子,身怀旷世绝学,深谙自然之规律、天道之奥妙,通晓纵横捭阖之术,独具通天之智,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不测之机。因常年隐居在云梦山鬼谷中,人所罕见,故世人称之“鬼谷子”。
先生,弟子就此别过,恩师保重!孙膑深鞠一躬。
鬼谷子须发似雪,衣袂飘飘,淡然一笑,去吧,当此大争之世,烽烟四起,民不聊生,诸侯争霸,你文韬武略,身负绝学,正是你建功立业、扬名立万之时,你混迹尘世,需要的是内心的强大,和智慧之澄明。
临别时,孙膑说,先生还有什么嘱咐?
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以其不争,天下莫之能争。鬼谷子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两个小布包,递给孙膑,这两个锦囊,留你防身之用,第一个在你最绝望之时打开,第二个在你最得意之时打开。切记!切记!
弟子谨记!
孙膑抬头,恩师的身影已消失在草木葳蕤、云雾缥缈的山野中。空旷的山谷中,一群羽翼黝黑的飞鸟掠过天空,鸟鸣声随风传来,打破了深山的幽静。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永恒。
蓦然间,孙膑浑身充满了力量,踌躇满志,雄心勃勃,背着一大袋书简,大踏步下山去,直奔魏国大梁城。
一年之后,孙膑成了一名囚徒,人生跌落到谷底。
被人无端陷害,遭受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绝望之时,孙膑忽然想起恩师的锦囊。
孙膑挣扎着爬到暗淡的灯火下,每爬一步,两个膝盖钻心地痛,血渗出来了,染红了稻草,殷红的血迹像一条血蛇在冰冷的地上蜿蜒爬行。孙膑颤抖着从怀里摸出恩师给的锦囊,轻轻地抚摸着带着体温的布囊,心潮起伏,涕泪交流,久久不动。
锦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布囊,分别写有“一、二”两字。孙膑打开第一个锦囊。
锦囊里,有一块绢帛,恩师熟悉的字体,铁画银钩,粗犷有力,如行云流水。绢帛上只有两个字:舍弃。
舍弃?孙膑思忖片刻,幡然醒悟——在这性命攸关之际,生死关头,唯有舍弃做人的尊严,方能脱离险境。
孙膑当即决定:装疯!
庞涓闻讯赶来,孙膑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满嘴胡言乱语,口吐白沫,疯疯癫癫。
庞涓的门客刘郢说,要辨别他真疯还是假疯,可置其于猪舍里,与猪同吃同住,一测便知。
孙膑一把抓起猪粪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嚼得津津有味,摇头晃脑,衣服、头发、脸、手、脚都沾满了猪屎猪尿,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庞涓胃里翻江倒海,呕吐不止,彻底蒙了,下令:将孙膑扔到大街上,任其自生自灭。
不知哪一天,孙膑消失了。
孙膑去了哪里,魏国上下没人知道,也无须知道。一个疯子,双腿残疾,爬着走路,靠讨饭为生,衣衫单薄,饥寒交迫,或许早已冻死在天寒地冻的夜晚了吧。
十二年之后,在桂陵一个幽深的峡谷中,孙膑率领齐军,设伏射杀了庞涓,大败魏军,所向披靡,连克魏国几十座城池,报了当年刖刑之仇。一时间,孙膑之名,威震诸侯国,名满天下,世人莫不仰视。
孙膑志得意满之时,荣华富贵,宾客盈门。——这,不正是扬眉吐气之时吗?一天深夜,星光璀璨,万籁无声,孙膑突然想起了恩师的锦囊,随即,打开第二个锦囊,上面写着:放下。
放下!这两个字,似一道闪电撕裂漆黑的夜空:放下功名利禄,放下一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孙膑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冷汗都出来了。
在一个月黑风静的夜晚,孙膑悄然离开了临淄,去了楚国,隐姓埋名,不为人知。几乎在同一时间,齐王的大批蒙面杀手撞开了孙膑府邸的大门。
府邸里,空无一人。
那时,天地竟是如此宁静,大风拂过空旷无人的大街,在四周传来的阵阵风声中,仿佛有一阵奇异的朗诵声飘荡在夜空中,久久不散。“夫众且强,犹问用之,则安国之道也,命之曰赞师。毁卒乱行,以顺其志,则必战矣。”
多年后,一部旷古烁今的兵书——《孙膑兵法》横空出世,惊世骇俗,流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