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大走出凤凰台的时候,大街上已经灯火通明,大大顺着人潮往前挪动脚步,忘记了自己是开车来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大大心中的酸楚,没有一个人会停下脚步听大大说话。大大进入这个城市二十多年了,大大如今在这个城市开名车、穿名牌,吃有专职名厨,住有高尚别墅,却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大大羡慕老家那些村上的媳妇,受婆婆或者男人的气了,拎起包袱回娘家,撒一把眼泪,攥一把鼻涕,叔伯兄弟会浩浩荡荡拥着送你回婆家,婆家要是真欺负人,说不定就砸了他家灶上的锅,揭了他家屋上的瓦。她的叔伯兄弟都在这所城市,她沾亲带故的人几乎都在集团谋上了一个饭碗,可现在都是看董事长的脸色行事,娘家门上的人谁敢跳出来说一句话?
大大掏出手机,想跟小小说说话,想想还是算了,小小自己都陷在泥坑拔不出腿,何必让她再心中添堵。大大想跟女儿一禾说说话,一禾在澳大利亚留学,按下一串数字键,想想又掐断了。告诉女儿老妈把替她闯下的江山弄丢了至少半壁?女儿太小未必能拎得清。告诉女儿老妈被她狼心狗肺的董事长老爸气得七窍生烟走投无路?那样会吓着女儿,对这个孤身在外求学的心肝宝贝大大向来是报喜不报忧。
大大糊里糊涂走进了金爵广场,说是广场,其实是这所城市最贵的品牌店,这里几乎集中了地球上最奢侈的所有服饰品牌。大堂里悦耳的钢琴声潮水一般扑面而来,大大茫然地徘徊在走道上,对满脸笑靥的导购小姐视而不见。两位穿着西装挂着胸牌的女子在她面前弯腰鞠躬,拦了她的去路让她陡然惊醒。
欢迎您的光临,请跟我们去贵宾室,我们将为您提供顶级金爵服务。
值班经理轻柔的莺歌燕语让大大想起来,她拎包里拥有金爵广场的消费金卡,那是她作为董事长夫人为了陪一位领导的夫人购物准备的。大大惊奇怎么她进来后不到三分钟她们就找到了她,好像那张卡不是卡倒是车上的GPS。她在两位值班经理的引领下,坐电梯到了贵宾间,一杯她喜欢的毛尖就热腾腾的端到她手中,一盆瓜果拼盘也放到她面前。
请您过目我们这个星期进场的品牌新款。
门开了,三个长得花朵一般俏丽的姑娘排着队,一人手捧一款服饰轮番在她面前走过。她伸出食指朝谁点一点,那一款服饰就会被挂到她的专用衣柜,用不着试,贵宾的身高三围都在商家的电脑里。用不着担心“撞衫”,这样档次的品牌在同一个城市决不销售第二件同样式的服装。也用不着担心买多了带不走,除了广场里你的专有衣柜中可以留存,你任何时候一个电话过来都有人帮你送上门。大大喜欢其中一个圆脸的姑娘,她像当年刚进城的大大一样手脚有几分笨拙,不论是她手里捧着的是什么,大大都朝她伸出食指,姑娘兴奋得满脸彤红,大大总共在她手上买下了十多万的商品,大大刷了卡,小声问姑娘,能拿到多少奖金,姑娘摇摇头,又点点头。大大说,你还想我再买吗,姑娘点点头,看一眼大大,又怯生生地摇摇头。年轻时的大大包里没这么多钱,没这么多卡,年轻时候生气的大大只能到馒头店里吃生煎馒头,把胃撑满了,肚子里受的气就撑出来了。现在的大大减肥节食,生气了就开车上街购物,大包小包堆满她的小车她心里会舒畅一些。今天的大大恨不得把卡上所有的钱都刷得干干净净,大大数着手上集团财务部的这些购物卡,心如针戳,以前上面的一分一厘都将是她女儿的,每次购物后大大还有几分后悔,现在想想集团的财富以后将落入一个婊子养的手中,她大大有什么理由不挥霍呢。
一行人众星捧月地把她送出金爵广场的大堂,大大又站在大街上。街上的行人已稀疏,浓黑的夜色似乎将那些刚才还华丽着的街灯欺暗了不少,街风有了寒意,大大紧一紧外衣,可是还是没有回家的念头。街的那一端灯光似乎更加暗淡,大大想起来那里是钟楼公园,有露天的长椅,可以让自己坐着梳理一遍乱了的思绪。
四
集团的元老都说,没有大大,就没有董事长的今天,没有今天根深叶茂的集团事业。
这话说得没错,他们说的都是那些台面上摆着的功绩。那一年施工队被甲方拖欠工资,大大卖了金银首饰后再去血站卖血,硬是凑齐了大家的生活费,让想走的汉子们抹不开脸迈不出腿。董事长那一年进了看守所,甲方的当事人已在反贪局招了,董事长死不认账,只说送过香烟烧酒,不肯承认有钱上往来。本来只要说一句不送钱甲方不会给工程做,送钱是迫于无奈,他就可以认错走人,可他硬是拒不交代,抗拒从严他被判了三年,三年出狱后,董事长在业内成了甲方们“最可爱的人”,当官的大佬们争着抢着把工程交给他做,他常常说自己那三年牢没有白坐,赢得了做人的口碑,奠定了事业的基础,可他不想一想,他坐在监牢里衣食无忧,她一个乡下女人把施工队硬是撑了三年交到他手中,这中间有多少不堪回首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