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给一家台企盖那幢大楼那回,房子竣工了,建工局的质检处迟迟不肯来验收,申请验收的报告呈上去几回都杳无音信,孙叔打听到处长姓金,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找到他的办公室递上信封,金处长义正辞严地将孙叔骂得老脸无地自容。派人在金处长下班的路上盯梢了三天,才摸清了他的住址,大大认为金处长是嫌信封薄,可账上已支不出钱,大大央求小小、孙叔掏尽了大家的口袋底儿,硬是凑齐了在当时还算可观的数字。大大敲开了金处长的门,金处长并不像孙叔说的那样夹生。金处长给大大泡了茶,还拿了水果,说和她男人是好兄弟,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弄得大大疑心孙叔在建工局是不是敲错了办公室的门找错了人。金处长掂了掂茶几上的信封,说拿回去吧,我知道你们施工队快揭不开锅了,我要是现在拿这钱,是叫花子箩里偷剩饭,心里不忍。金处长说别看我兄弟关在大牢里,但有你这样的好女人,他福分比我强。金处长说起他的女人如何霸道,如何嫌弃在乡下的公公婆婆,如何夜里不准他尽那法律规定的责任,大大越听心里越长毛,才发现偌大的公寓中居然只住了姓金的一个人。大大要走,可大大直不起腰,延误一天交房,按合同就要付台商整十万,姓金的要是东挑刺西找碴,整修个一月二月,那赔偿款对当时的工程队就是天文数字。
姓金的嘴巴拱上来,大大别过脸去,他说,我就喜欢你这样不逢迎的女子。
姓金的伸出手解大大胸前的纽扣,大大的眼泪滚出来,他说,这梨花带雨的样子特别招我疼。
大大说,你可是我男人的兄弟啊。
姓金的说,是兄弟才不分你我哩。
几年过去,董事长出来接过了大大肩上的重担,大大缓了一口气,再也不用她一个女人出去应酬了。可有一天半夜,满身酒气的男人突然从床头拎起枕头宣布要和大大分居,大大睁开睡眼,以为男人喝多了。
男人说,有人说我跟他干过一样的革命工作,趟过同一条河,上过同一条道。
男人说,有人说他跟我是真兄弟,我好的一口就是他好的一口。
大大说别折腾了,是哪个酒鬼把你灌得胡说八道。
男人一字一句地说,建—工—局—金—处—长。
大大从被窝里冲出来抱住男人,大大要把满腔的苦水倒出来,可男人手臂一撩把她掀倒一边,扬长而去。三年牢改农场的体力活让他又变成一个壮劳力。
董事长搬回大大房间是在五年之后,董事长是拎了一瓶红酒进屋的,董事长自酌一杯一饮而尽,建工局退休的金处长进去了,判了十年。大大不说话。董事长又自酌一杯一饮而尽,我的女人他居然敢碰,找死。大大不说话。董事长酌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说,真的应了一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大“嘤嘤”地哭了起来,一哭哭了几个时辰,哭得男人把他搂在怀里才噤声。
但男人在她的身上已成不了男人,男人说,对不起,我挨近你的身子就能看到那人冲着我邪笑。大大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身子脏了,怨我怨不得你。
其实大大的身子也早已冷如冰窑。五年,五个三百六十五天,大大不知道怎么打发那些漫长的夜晚。董事长在牢里那三年,大大夜里睡不着,是因为她要谋上百个员工的衣食,真正有几天不烦心的日子,大大恨不得睡上几天几夜。可这五年,大大过的是守活寡的日子。小时候听说书,说一个寡妇夜晚难捱,每晚熄灯后撒一百个铜钱在屋里,一个一个拣尽了才上床,童年的大大问说书人为什么不开着灯拣,问得一屋子人笑弯了腰。现在大大不需要问为什么了,大大没有铜钱可撒,大大搬来档案室里那些厚厚的预算决算材料。大大今夜睡不着,就挑一栋楼造一个预算。大大明夜睡不着,就挑一栋楼审一个决算。大大算得精确,精确到一栋楼不漏掉一张三合板的价格,公司几个负责预决算的技术人员无不对老板娘竖起大拇指称奇,私下里嘀咕别一不小心被老板娘抓住把柄丢掉饭碗。没人知道大大反反复复盘算这些数字只是为了打发分分秒秒的孤苦。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女儿一禾的电话,大大看见女儿的电话号码在手机屏幕上闪烁,泪水就涌出了眼眶。
老妈,祝贺你给我生下了一个小弟弟。你真不够朋友,怎么上次我回国不把喜讯透露一点呢,你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