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珍很少采摘草原上的一朵野花,更不会去摘水晶晶花,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尽管它们曾经多得完全覆盖了整个沼泽地。但央珍的阿妈却是要摘花的,而且最喜欢摘一些水晶晶花,戴在自己的鬓际间,插在卷边礼帽的褶皱里,痴痴地傻笑。
央珍的阿妈得了一种怪病,平时好端端的,忽然就会发晕,变得痴痴呆呆的。一旦犯了病,阿妈就不愿意呆在帐篷里,蓬头垢面地跑到草滩上,一朵一朵地采摘野花,一朵一朵地往头上戴,往礼帽上插。纷纷乱乱的,央珍便会过去,帮阿妈整理一下。
阿妈喜欢采摘野花,央珍对此也是默许了的,有时候还特意带着阿妈出来,让她尽情去采摘一些水晶晶花,戴在头上或者插在礼帽上。
头上戴花或者在礼帽上插花,这是阿妈老家的习惯,在阿妈的老家,成年的少女和出家不久的少妇都是这样的打扮。据说,阿妈就是戴着一头的花嫁给阿爸的。
阿妈病了,央珍只好休学回家照顾阿妈。如果没有这次变故,央珍今年——也就是这个时候啊——要参加高考的。
不过,在央珍心里,并没有多少委屈或者不满。她虽然觉得上不了大学可能是她终身的遗憾,但命运决定要她一辈子守候在草原,她也会心甘情愿的。因此,在看护着阿妈的这段日子里,她心情平静,心安理得。能够为阿妈做点事情,也是舒心甜蜜的。虽然,十几年的求学生涯,她已经从一个懵懂的草原牧童出落成了一个沾染了些许时尚和书卷气息的少女,比起纯纯在草原上长大的曾经的伙伴们,她身上少了些朴拙和散漫。她的穿着虽然没有去追逐城市里的流行色,但也不是草原上的羊皮袄。牛仔衣、太阳帽,搭配着的却是脖子上一串红亮的珊瑚项链和手腕上一串阿爸留给她的檀香木佛珠,这样的穿着反而让她显得时尚又不失民族特色,比城里的女孩儿还多了一份内涵。
央珍的阿爸就在她考上县城高中的那一年去世了,从此,阿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着。央珍高二的时候,阿妈忽然得了这种怪病,村长叫了几个人把她送到了县城的医院。经过一段时间的住院治疗,阿妈出院了。医生说,这恐怕是老病了,央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她向阿妈再次提出退学回家去陪伴她的想法——阿爸去世时,她就提出过——阿妈却催促她赶紧去学校上学,不要耽误了学业。虽然,她心里的那个疑惑一直没有解除——央珍为什么要去上学?
上学,在草原上被说成是念书,阿爸还在世的时候,阿爸和阿妈之间总是为央珍的上学问题发生争执。阿爸希望央珍通过求学成为一名可以在县城工作的干部,而阿妈则觉得念书就是让孩子离开父母,让父母和孩子都在思念中煎熬。
“央珍念书干什么?”
“学习知识啊!”
“什么时候能念完?”
“早着呢,她才考上县城的中学。”
“还要到县城去啊?”
“将来还要去省城呢,上大学去。”
“多厚的一本书啊,怎么念不完了?”
“……”
每每在这个时候,央珍看着阿爸阿妈面红耳赤的样子,事不关己地咯咯笑着。她既不反对阿爸对自己的期望,也觉得阿妈的想法同样不无道理——世代在草原上以放牧牛羊为生的牧人后代,接过父母手里的乌尔恰(放牧用的抛石器)继续放牧牛羊,那也是一件坦然的事情。
阿爸去世后,央珍本来打算即刻退学回家,去陪伴从此便孤零零的阿妈,但阿妈却没有让她退,她说既然阿爸坚持让你上学,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不能他一走,我立马就改变主意。阿妈病了,央珍再次提出要退学回家,阿妈却怎么也不同意。
央珍就这样上着学。
这一次,阿妈的病又重了,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央珍知道,阿妈可能是凶多吉少。为了两全其美吧,这一次,央珍没有退学,而是办了休学手续,她的想法是,如果阿妈的病能有好转,就再去上学,如果时时反复发作,到时候就办退学,这也是她的班主任老师的建议。央珍也告诉阿妈,只要她的病有所好转,她即刻回学校上学。
央珍和阿妈的生活简单又充实。